公公趕忙往外走,明珠緊跟在後麵,公公走到哪兒,她罵到哪兒。婆婆出來攔著,明珠連婆婆一塊罵:“你們老兩口,沒一個好東西!都是眼皮子往上翻的勢利眼!”
公公婆婆怕了,法祥也怕了,都藏起來,明珠就滿街吆喝著罵:“姓龐的孬種,你們都給俺出來!你們這樣的人家,俺不跟你們纏了!龐法祥趕緊出來,俺跟你離婚!”
這樣鬧了兩天,龐家托人捎話,服軟了,法祥回來當麵賠不是。沒幾天,明珠生下大兒子。從那以後,兩口子再沒打過架。生產隊分了羊肉和豆油,公公都領回家。她聽說了,要回來,公公再不敢領她家的東西。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十三村分成兩派,單縣來的是一派,巨野來的是一派。兩派爭鬥,可把明珠娘兒倆坑苦了。娘是偽縣長太太,她是偽縣長閨女,成分是地主,還有海外關係,大會小會都鬥她們。開會撅著,戴高帽子遊街,是家常便飯。法祥在公社教書,也在學校挨鬥,在公社挨鬥,說他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
後來,單縣那派的人想出辦法,讓明珠娘兒倆天天遊街,讓娘背著鼓,讓明珠在後邊敲,一邊敲還得一邊說:“俺是地主,俺是反革命,俺是壞蛋。”
那些天,娘兒倆都活夠了。有天晚上,明珠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供銷社買了一塊藍布,掉在地上,那麼多人都過來踩。明珠正難過,來了一個老太太,她說:“妮兒,你別難過,越踩越新。”
明珠醒了,跟娘講了她的夢,娘兒倆心裏都亮堂了。
一九八一年九月,濰坊醫學院派出兩個老師,打聽明珠的下落,要給她落實政策。他們在巨野待了兩天,四處打聽,找到明珠的外甥和二姐,也找到明珠的地址。明珠接到信的時候,家裏正忙著收甜菜,收拾完甜菜,才去濰坊醫學院。
幾個老師看見明珠,都掉淚了。她在學校住了一個星期,老師和同學有的給她飯票,有的請她吃飯。明珠在醫學院上學,啥證明都沒了,她手裏就一本學生成績冊,那上麵就語文四分,剩下的都是五分。現在,這個成績冊有用了。
落實政策以後,明珠到章縫醫院上班,在藥房工作。三個月以後,她就能上夜班了。想調法祥回巨野,趕上人事凍結。一九八四年人事解凍,法祥調到巨野縣政協。
明珠回十三村搬家,趕上大雨,道都沒了,村裏派拖拉機,把他們一家人送出去。
搬家前,外甥把明珠的鐮刀拿走了。明珠到供銷社買了兩把新鐮刀,想換回那把舊鐮刀,外甥說啥也不換。
肇東的十三村離安達近,巨野老鄉到安達辦事,常到俺家站站腳吃頓飯。俺那時候認識了明珠,俺倆都心直口快,對脾氣。以後,她家人隻要到安達辦事,就住俺家。她娘想兒哭得眼睛老不好,俺馱著她老人家看過好幾回病呢。
這回在巨野見到明珠,明珠抱著俺掉淚了,留俺住她家,多親多近。這些年,她在龐莊蓋了房子,把公公婆婆接回來,養老送終。哥哥從台灣回來一次,找到爹的屍骨,爹跟娘合葬了。四個孩子成家立業,過得都挺好。法祥去世後,她早晨做做老年操,幫閨女接接孩子,有空玩玩麻將。
明珠說:“啥時候回東北,俺得把鐮刀要回來。俺是用不著了,留個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