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詩歌(1)(1 / 3)

信仰隻一細炷香,

那點子亮再經不起西風

沙沙的隔著梧桐樹吹!

如果你忘不掉,忘不掉

那同聽過的鳥啼;

同看過的花好,信仰

該在過往的中間安睡。

秋天的驕傲是果實,

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

不獻出你積累的馨芳;

交出受過光熱的每一層顏色;

點點曆盡你最難堪

的酸愴。——《秋天,這秋天》

林徽因因為文藝大眾所識最多的是的詩歌。1931年4月,她的第一首詩《誰愛這不息的變換》以“徽音”為筆名發表於《詩刊》第2期。此後,其詩又在《詩刊》、《新月》、《北鬥》等先後發表。林徽因曾與徐誌摩交流切磋詩歌創作,一些作品以《新月》為創作園地,並入選《新月詩選》,很多評論家以此將林徽因歸入“新月派”,但事實上她發表於《新月》的詩作數量很是有限,而她本人也“從不認為自己就是‘新月派’,也不喜歡人家稱她為‘新月派詩人’”(梁從誡《倏忽人間四月天》)。

林徽因的詩多以個人情緒的波瀾為主題,詩句具有女性特有的委婉柔麗,創作初期頗具“新月”痕跡,可是待到創作成熟後,她的作品在內涵上更側重探索現實生活和愛的哲理,並且擅長以白描手法樸素地呈現濃鬱詩情,這與以灑脫靈動、豔麗悱惻的詩風見長的“新月詩人”相比,更多了些沉澱和張力。

《時間》《前後》《風箏》在婉約中寄托著凝重雋永;《雨後天》《蓮燈》《紅葉裏的信念》在清爽中抒發著對生活的熱愛;《年關》傳遞了對勞苦大眾的真誠關懷,在當時那些或請命卻流於粗糙、或精致而忽視民生的作品中脫穎而出,賦予詩文之美一種呐喊的力量。在創作後期,林徽因的詩由於病痛折磨而略顯低沉,但即便慨歎“信仰隻一細炷香”,卻又緊接著吟詠了“秋天的驕傲是果實,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不獻出你積累的馨芳”。在醫生宣告她生命的終點即將到來之時,林徽因從容寫下《死是安慰》,毫無“新月派”中某些詩作的頹廢氣息。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她的行徑?

催一陣急雨,抹一天雲霞,月亮,

星光,日影,在在都是她的花樣,

更不容峰巒與江海偷一刻安定。

驕傲的,她奉著那荒唐的使命:

看花放蕊樹凋零,嬌娃做了娘;

叫河流凝成冰雪,天地變了相;

都市喧嘩,再寂成廣漠的夜靜!

雖說千萬年在她掌握中操縱,

她不曾遺忘一絲毫發的卑微。

難怪她笑永恒是人們造的謊,

來撫慰戀愛的消失,死亡的痛。

但誰又能參透這幻化的輪回,

誰又大膽的愛過這偉大的變幻?

原載1931年4月《詩刊》第2期

那一晚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藍的天上托著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牽著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鎖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兩人各認取個生活的模樣。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麵飄,

細弱的桅杆常在風濤裏搖。

到如今太陽隻在我背後徘徊,

層層的陰影留守在我周圍。

到如今我還記著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淚、白茫茫的江邊!

到如今我還想念你岸上的耕種:

紅花兒黃花兒朵朵的生動。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頂層,

蜜一般釀出那記憶的滋潤。

那一天我要跨上帶羽翼的箭,

望著你花園裏射一個滿弦。

那一天你要聽到鳥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靜候著你的讚賞。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亂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闖入當年的邊境!

原載1931年4月《詩刊》第2期

仍然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著晴空裏

白雲,又像是一流冷澗,澄清

許我循著林岸窮究你的泉源:

我卻仍然懷抱著百般的疑心

對你的每一個映影!

你展開像個千瓣的花朵!

鮮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溫存襲人的花氣,伴著晚涼:

我說花兒,這正是春的捉弄人,

來偷取人們的癡情!

你又學葉葉的書篇隨風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個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著我,不斷的在說話:

我卻仍然沒有回答,一片的沉靜

永遠守住我的魂靈。

原載1931年9月《新月詩選》

情願

我情願化成一片落葉,

讓風吹雨打到處飄零;

或流雲一朵,在澄藍天,

和大地再沒有些牽連。

但抱緊那傷心的標誌,

去觸遇沒著落的悵惘;

在黃昏,夜半,躡著腳走,

全是空虛,再莫有溫柔。

忘掉曾有這世界;有你;

哀悼誰又曾有過愛戀;

落花似的落盡,忘了去

這些個淚點裏的情緒。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閃光,一息風更少

痕跡,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經在這世界裏活過。

原載1931年9月《新月詩選》

一首桃花

桃花,

那一樹的嫣紅,

像是春說的一句話;

朵朵露凝的嬌豔,

是一些

玲瓏的字眼,

一瓣瓣的光致,

又是些

柔的勻的吐息;

含著笑,

在有意無意間

生姿的顧盼。

看,—那一顫動在微風裏

她又留下,淡淡的,

在三月的薄唇邊,

一瞥,—一瞥多情的痕跡!

原載1931年10月《詩刊》第3期

蓮燈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蓮花,

正中擎出一枝點亮的蠟,

熒熒雖則單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驕傲地捧出輝煌。

不怕它隻是我個人的蓮燈,

照不見前後崎嶇的人生—

浮沉它依附著人海的浪濤

明暗自成了它內心的秘奧。

單是那光一閃花一朵—

像一葉輕舸駛出了江河—

宛轉它飄隨命運的波湧

等候那陣陣風向遠處推送。

算做一次過客在宇宙裏,

認識這玲瓏的生從容的死,

這飄忽的途程也就是個—

也就是個美麗美麗的夢。

原載1933年3月《新月》第4卷第6期

山中一個夏夜

山中一個夏夜,深得

像沒有底一樣;

黑影,鬆林密密的;

周圍沒有點光亮。

對山閃著隻一盞燈—兩盞

像夜的眼,夜的眼在看!

滿山的風全躡著腳

像是走路一樣;

躲過了各處的枝葉

各處的草,不響。

單是流水,不斷地在山穀上

石頭的心,石頭的口在唱。

均勻的一片靜,罩下

像張軟垂的幔帳。

疑問不見了,四角裏

模糊,是夢在窺探?

夜像在祈禱,無聲的在期望

幽鬱的虔誠在無聲裏布漫。

原載1933年6月《新月》第4卷第7期

秋天,這秋天

這是秋天,秋天,

風還該是溫軟;

太陽仍笑著那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