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書信(2)(2 / 3)

如果在“橫溢情感”和“僵死麻木的無情感”中叫我來揀一個,我毫無問題要揀上麵的一個。不管是為我自己或是為別人。人活著的意義基本的是在能體驗情感。能體驗情感還得有智慧有思想來分別了解那情感—自己的或別人的!如果再能表現你自己所體驗所了解的種種在文字上—不管那算是宗教或哲學,詩,或是小說,或是社會學論文—(誰管那些)—使得別人也更得點人生意義,那或許就是所有的意義了—不管人文明到什麼程度,天文、地理科學得通到哪裏去,這點人性還是一樣的主要,一樣的是人生的關鍵。

在一些微笑或皺眉印象上稱較分量,在無邊際人事上馳騁細想正是一種生活。

算了吧!二哥,別太虐待自己,有空來我這裏,咱們再費點時間討論討論它,你還可以告訴我—點實在情形。我在廿四小時中隻在想自己如何消極到如此田地苦到如此如此,而使我苦得想去死的那個人自己在去上海火車中也苦得要命,已經給我來了兩封電報一封信,這不是“人性”的悲劇麼?那個人便是說他最不喜管人性的梁二哥!

徽因

你一定得同老金談談,他真是能了解同時又極客觀極同情極懂得人性,雖然他自己並不一定會提起他的曆史。

梁二哥:即梁思成,其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

老金:即金嶽霖。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下旬致沈從文

二哥:

怎麼了?《大公報》到底被收拾,真叫人生氣!有辦法否?

昨晚我們這裏忽收到兩份怪報,名叫《亞洲民報》,篇幅大極,似乎內中還有文藝副刊,是大規模的組織,且有計劃的,看情形似乎要《大公報》永遠關門。氣糊塗了我!社論看了叫人毛發能倒豎。我隻希望是我神經過敏。

這日子如何“打發”?我們這國民連骨頭都腐了!有消息請告一二。

徽因

一九三六年夏致梁思莊

思莊:

來後還沒有給你信,旅中並沒有多少時間。每寫一封到北平,總以為人家可以傳觀,所以便不另寫。這得三爺,老金等信,給我們的印象總是一切如常,大家都好,用不著我操什麼心,或是要趕急回去的,但是出來已兩周,我總覺得該回去了,什麼怪時候,趕什麼怪時候都願意,隻要能省時候。尤其是這幾天在建築方麵非常失望,所謁大寺廟不是全是垃圾,便是已代以清末簡陋的不相幹房子,還刷著藍白色的“天下為公”及其他,變成機關或學校,每去一處都是汗流浹背的跋涉,走路工作的時候又總是早八至晚六最熱的時間裏。這三天來可真真累得不亦樂乎。吃得也不好,天太熱也吃不大下。因此種種,我們比上星期的精神差多了。

上星期勞苦功高之後,必到個好去處,不是山明水秀,就是古代遺址眩目驚神,令人忘其所以!青州外表甚雄,城跨山邊,河繞城下,石橋橫通,氣象寬朗,且樹木蔥鬱奇高。晚間到時山風吹過,好像滿有希望,結果是一無所得。臨淄更慘,古刹大佛有數處。我們冒熱出火車,換汽車,洋車,好容易走到,僅在大中午我們已經心灰意懶時得見一個北魏石像!廟則統統毀光!

你現在是否已在北屋暫住下,Boo

住那裏?你請過客沒有?如果要什麼請

三爺:指林徽因的三弟林恒,時住梁家。

洋車:即黃包車。

Boo:梁思莊的女兒吳荔明的乳名。你千萬別客氣,隨便叫陳媽預備。思馬一外套取回來沒有?天這樣熱,I can’t quite imagine

人穿它!她的衣料拿去做了沒有?都是掛念。

匆匆

二嫂

整天被跳蚤咬得慌,坐在三等火車中又不好意思伸手在身上各處亂抓,結果渾身是包!

思馬一:梁思成的五妹梁思懿的綽號。

“I”一句:我不能想象。

一九三七年約四月致朱光潛

我所見到的人生中戲劇價值都是一些淡香清苦如茶的人生滋味,不過這些戲劇場合須有水一般的流動性,波光鱗紋在兩點鍾時間內能把人的興趣引到一個Make-believe

的世界裏去,愛憎喜怒一些人物。像梅真那樣—個聰明女孩子,在李家算是一個丫頭,她的環境極可憐難處。在兩點鍾時間限製下,她的行動,對己對人的種種處置,便是我所要人注意的。這便是我的戲。

Make-believe:虛幻。

這封信為片段摘錄,原刊自1937年5月1日《文學雜誌》創刊號《編輯後記》。

一九三七年十月致沈從文

二哥:

我欠你一封信,欠得太久了!現在第一件事要告訴你的就是我們又都在距離相近的一處了。大家當時分手得那麼突兀慘淡,現在零零落落的似乎又聚集起來。一切轉變得非常古怪,兩月以來我種種地感到糊塗。事情越看得多點,心越焦,我並不奇怪自己沒有青年人抗戰中興奮的情緒,因為我比許多人明白一點自己並沒有抗戰,生活離前線太遠,—方麵自己的理智方麵也仍然沒有失卻它尋常的職能,觀察得到一些叫人心裏頂難過的事。心裏有時像個藥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