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書信(2)(1 / 3)

這幾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著,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實上太不可能。也許那就是我不夠愛他的緣故,也就是我愛我現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確證。誌摩也承認過這話。

徽音

二十年正月一日

stim ulant:激勵。

或happy或sorry:或幸運或遺憾。

proud:得意、驕傲。

“type”一句:(我是個興奮)型的人,靠突然的靈感和神來之筆做事。

“inspiring”一句:富有啟迪性的友誼和愛意。

二十年:民國二十年,此處作者筆誤,應為民國二十一年。

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七日致沈從文

二哥:

世間事有你想不到的那麼古怪,你的信來的時候正遇到我雙手托著頭在自恨自傷地一片苦楚的情緒中熬著。在廿四個鍾頭中,我前前後後,理智的,客觀的,把許多糾紛痛苦和掙紮或希望或頹廢的細目通通看過好幾遍,一方麵展開事實觀察,一方麵分析自己的性格情緒曆史,別人的性格情緒曆史,兩人或兩人以上互相的生活,情緒和曆史,我隻感到一種悲哀,失望,對自己對生活全都失望無興趣。我覺到像我這樣的人應該死去;減少自己及別人的痛苦!這或是暫時的一種情緒,一會兒希望會好。

在這樣的消極悲傷的情景下,接到你的信,理智上,我雖然同情你所告訴我你的苦痛(情緒的緊張),在情感上我卻很羨慕你那麼積極、那麼熱烈、那麼豐富的情緒,至少此刻同我的比,我的顯然蕭條頹廢消極無用。你的是在情感的尖銳上奔迸!

可是此刻我們有個共同的煩惱,那便是可惜時間和精力,因為情緒的盤旋而耗廢去。

你希望抓住理性的自己,或許找個聰明的人幫忙你整理一下你的苦惱或是“橫溢的情感”,設法把它安排妥帖一點,你竟找到我來,我懂得的,我也常常被同種的糾紛弄得左不是右不是,生活掀在波瀾裏,盲目地同危險周旋,累得我既為旁人焦灼,又為自己操心,又同情於自己,又很不願意寬恕放任自己。

不過我同你有大不同處:凡是在橫溢奔放的情感中時,我便覺到抓住一種生活的意義,即使這橫溢奔放的情感所發生的行為上糾紛是快樂與苦辣對滲的性質,我也不難過不在乎。我認定了生活本身原質是矛盾的,我隻要生活

;體驗到極端的愉快,靈質的、透明的、美麗的,近於神話理想的快活,以下我情願也隨著賠償這天賜的幸福,坑在悲痛,糾紛失望,無望,寂寞中挨過若幹時候,好像等自己的血來在創傷上結痂一樣!一切我都在無聲中忍受,默默地等天來布置我,沒有一句話說!(我且說說來給你做個參考。)

我所謂極端的,浪漫的或實際的都無關係,反正我的主義是要生活,沒有情感的生活簡直是死!生活必須體驗豐富的情感,把自己變成豐富,寬大能優容,能了解,能同情種種“人性”,能懂得自己,不苛責自己,也不苛責旁人,不難自己以所不能,也不難別人所不能,更不怨運命或是上帝,看清了世界本是各種人性混合做成的糾紛,人性又就是那麼一回事,脫不掉生理、心理,環境習慣、先天特質的湊合!把道德放大了講,別裁判或裁削自己。任性到損害旁人時如果你不忍,你就根本辦不到任性的事。(如果你辦得到,那你那種殘忍,便是你自己性格裏的一點特性,也用不著過分的去糾正。)想做的事太多,並且互相衝突時,揀最想做—想做到顧不得旁的犧牲—的事做,未做時心中發生糾紛是免不了的,做後最用不著後悔,因為你既會去做,那樁事便一定是不可免

的,別盡著罪過自己。

我方才所說到極端的愉快,靈質的、透明的、美麗的快樂,不知道你有否同一樣感覺,我的確有過,我不忘卻我的幸福。我認為最愉快的事都是一閃亮的,在一段較短的時間內迸出神奇的—如同兩個人透徹的了解:一句話打到你心裏,使得你理智和感情全覺到一萬萬分滿足;如同相愛:在—個時候裏,你同你自身以外另一個人互相以彼此存在為極端的幸福;如同戀愛,在那時那刻眼所見、耳所聽、心所觸無所不是美麗,情感如詩歌自然的流動,如花香那樣不知其所以。這些種種便都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瑰寶。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有那機會,且沒有多少人有那種天賦的敏感和柔情來嚐味那經驗,所以就有那種機會也無用。如果有如詩劇神話般的實景,當時當事者本身卻沒有領會詩的情感又如何行?即使有了,隻是淺俗的賞月折花的限量,那又有什麼話說?!轉過來說,對悲哀的敏感容量也是生活中可貴處。當時當事,你也許得流出血淚,過去後那些在你經驗中也是個不可鄙視的創痂。(此刻說說話,我倒暫時忘記了我昨天到今晚已整整哭了廿四小時,小間僅僅睡著三四個鍾頭,方才在過分的失望中頹廢著覺到浪費去時間精力,很使自己感歎。)在夫婦中間為著相愛糾紛自然痛苦,不過那種痛苦也是夾著極端豐富的幸福在內的。冷漠不關心的夫婦結合才是真正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