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1 / 2)

16攖而後成

南伯子葵①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告而守之②,三日而後能外天下③;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④;朝徹,而後能見獨⑤;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⑥。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⑦。其為物,無不將⑧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⑨。攖寧也者,攖而後成者也。”——《大宗師》

【注釋】

1南伯子葵:或即南郭子綦、南伯子綦。2該句本作“守而告之”,根據下文及古注,當作“告而守之”。3外天下:將天下放在心外,遺忘天下世事。4朝徹:心境清明洞徹。5獨:獨立不依的道。6該句打破古今時間的限製而不受生死的影響。7“殺生者”與“生生者”都是指道,道無生無死。8將:送。9攖寧:紛擾當中保持寧靜。

【今譯】

南伯子葵問道:“道可以學嗎?”女道:“不!不可以!你不是這樣的人。卜梁倚有聖人的材質而無聖人的道術,我有聖人的道術而無聖人的材質。我想教他,他差不多可以成為聖人吧?即使不能,以聖人之道告訴具有聖人材質的人,也是很容易的。我告訴他而持守著,持守三天而後能夠遺忘天下世事;遺忘天下世事後,我又持守著,七天後然後能夠忘掉外物;已經忘掉外物之後,我又持守著,九天以後就能忘卻生死了;已經忘卻生死了,而後能夠心境清明澄澈;心境清明澄澈之後,就能見到獨立不依的大道;見到獨立不依的大道而後能夠打破古今時間的限製;打破時間的限製而後能夠不受生死的影響。大道生殺萬物,其本身則是不生不死的。大道無不有所送,無不有所迎,無不有所毀,無不有所成。這就叫作‘攖寧’。攖寧,就是在萬物紛擾當中成就大道。”

【釋義】

莊子所謂道,並非如物一般是可以傳授的,因而學道須有聖人之道與聖人之才,方有可能。且其重點不在於教,乃在於學,所謂“告而守之”,“告”隻是最初始的指點,並不足以見道;關鍵在於“守”,守則意味著學道者的親身力行,以己心去體會大道,或者說,學道的過程實際上是麵向道的一個練習自身的過程。這也是古代的智慧之知區別於現在的技術知識之所在。

17善吾生死

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犂往問之,曰:“叱!避!無怛①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②,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③於人,不翅④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⑤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鋣⑥!’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⑦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大宗師》

【注釋】

1怛(dá):驚懼。2父母於子:當讀作“子於父母”。3陰陽:陰陽之氣,自然的運化。4不翅:即不啻,不隻,不僅僅。5悍:強悍,違逆。6鏌鋣(mòyé):古代良劍名。7犯:遇到。

【今譯】

子來生重病了,喘氣急促將要死去,他的妻兒圍著他號哭。子犂去探望他,對他妻兒道:“去!避開!不要驚懼了大化流行。”他靠著門對子來說道:“造化多麼偉大呀!又要將你變成什麼呢?又要將你送到哪裏呢?要將你變成鼠肝嗎?要將你變成蟲臂嗎?”子來道:“兒女之於父母,無論東南西北,都要聽從命令。自然變化之於人,不僅僅是父母了。它要我死而我不聽從,我就違逆不順了,它有什麼罪過呢?大地給我形體,用生命勞累我,用老去來使我享受安樂,用死亡讓我休息。因此使我能夠好好活著的,也能夠讓我好好死去。假如有一個大冶匠鑄造金屬器物,金屬在爐裏麵跳起來說道:‘我一定要成為鏌鋣寶劍。’大冶匠必定會以為這是不祥的金屬。現在一遇而為人形,就喊著‘我是人,我是人’,那造化必定以為這是不祥之人。現在將天地作為大爐,將造化作為大匠,往哪裏去而不可呢?”

【釋義】

莊子對生死的認識,可謂達觀了。生死,不過是人生過程當中的變化而已;而這變化,不過又是整體的大化流行中的微小一段。大化運行使人出生,自然也要使人死去。這是生死的實情,也是莊子麵對生死問題的起點。知曉這樣的實情而安之,則可以破除無意義的哀樂恐懼牽掛,而隨順大化,不以生為喜,不以死為悲。而一旦自以為獨特而斷開自身與整體的關聯,則隻能淪落到對死亡的無限恐懼不安當中,最終使得死亡的陰影籠罩心靈與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