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婚嫁(1 / 3)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轉眼數十年過去了。

這一年的春天,柳枝萌芽,小草吐綠,春燕回歸,冰雪融化,整個關東大地到處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地處於鬆嫩平原上一處叫上河灣的小鎮,勤勞的關東人民正在備耕生產。

社員們下地早,在隊長的帶領下,天剛蒙蒙亮就出發了。單誌剛邁著慵懶的步子,扛著一袋苞米籽無精打采地跟在隊伍的最後麵,也許是早上沒有吃飽飯的緣故,他孤單的身影略顯單薄。這是解放後比較困難的一段時期,吃不飽飯已是平常事,人們常用那榆樹錢和山野菜熬玉米麵粥喝,單誌剛總覺得那肚子剛剛沾了一點糧食,卻又夠不到底。那時單誌剛想,若是能吃上一頓剛出鍋的熱乎乎的黏豆包,再就著一盤拌著辣椒油的蘿卜鹹菜,那該有多好啊。可現在對他來說,就這簡單的要求都是一種奢望了。

現在,單誌剛已經厭倦了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高強度的體力勞動,那可憐巴巴的工分,怎麼也激不起他生活的興趣。他有些懷念上學的時光來,讓他引以為自豪的是,初中的最後一年,他參與了大串聯,跟著成千上萬的紅衛兵們去北京看了一次毛主席。這是有生以來最讓他激動的時刻,雖然那天安門廣場上是人山人海,他也沒有真正看清毛主席的麵孔,但這次出行讓他真正見了世麵。回來後,他一直不甘心在黑土地上耕作一輩子,總覺得自己應該是屬於外麵世界的人。可現實是殘酷的,初中畢業後,他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依舊一頭紮在這肥沃的黑土中,靠著辛勤勞動來養活自己。

想到這裏,單誌剛禁不住唉聲歎氣,他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天,覺得那天都是灰色的。

單誌剛沮喪至極,他不知道從此後,該靠什麼改變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無聊之中,單誌剛抬頭望向前麵人群中正稀稀拉拉前行的隊伍,猛然瞧見人群裏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心開始狂跳起來。沒錯,是小蘭——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可她不是正上中學嗎?怎麼也來下地幹活了呢。想到這裏,單誌剛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幾步趕了上去。

“小蘭,你怎麼也下地幹活了?”

“嗯,我爹不讓念了。”小蘭看了單誌剛一眼,腳下的步子依舊沒有停。

“可你學習不是挺好的嗎?你爹咋就不讓你念了!”

“嗯,我爹說我家成分不好,念了也白搭兒。”

單誌剛哦的一聲,停下了腳步,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但轉而,他又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了上去。

自從小蘭也當了社員之後,單誌剛覺得原來枯燥乏味的生活開始有了色彩,幹活也有勁了。有事沒事他總愛和小蘭說話,盡量幫小蘭幹一些重體力活,小蘭對單誌剛的主動獻殷勤也不表示反感,一來二去,兩個人打得火熱。

單誌剛和小蘭處對象的事情,上河灣公社李家屯盡人皆知,但是兩個人的親事卻遭到了雙方父母的反對。小蘭爹的理由是單家窮,單誌剛的大哥和二哥好不容易才娶上媳婦,現在一大家子人擠在三間草房裏,嫁給他都沒有住的地方。

而單誌剛的父親單寶反對的理由似乎也很充分,小蘭家的成分不好,小蘭他爹解放前曾在村公所做過事,若是再開個批鬥會啥的,單家也會跟著受牽連。

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兩個年輕人的婚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幸好事情最後峰回路轉,單誌剛的奶奶出了麵,這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拄著拐杖,點著兒子單寶的腦門說,你這個不肖的東西,現在居然嫌棄起別人家的成分來了,就你的成分好,忘記自己當初是什麼出身,孩子們不記得,難道連你自己都不記得?

一席話說得單寶冷汗劈裏啪啦地掉。是的,母親的話說得沒錯,當初要不是自己的成分不好,母親也不會帶著自己遠走他鄉。隻是他直到今天也不明白,自己原本是靠山屯的大戶,本姓張,母親卻將他的姓改成單。

每當單寶問起這件事情時,母親總是不耐煩地說:“問什麼問?你原本就姓單,與姓張的有啥關係!”

單誌剛滿是興奮地告訴小蘭,家裏已經同意了他們的婚事。小蘭驚訝地問:“你爹那麼倔,怎麼就輕易同意了我們的婚事?”單誌剛回答道:“幸虧我的奶奶,老太太要拿起拐杖揍他。”一句話把小蘭說樂了,她咯咯地笑道:“真沒想到,老太太一把年紀還這麼開通?”單誌剛遙望遠處,若有所思地說道:“你不知道,奶奶這些年多不容易,爺爺死得早,是奶奶一個人把我爹拉扯大,而且在那戰亂年代,東躲西藏的,後來還要為爹爹討老婆。我聽說我娘就是奶奶從外地撿來的,後來養大了給爹做了老婆。”單誌剛的話激起了小蘭的興趣:“噢,原來你娘是撿來的媳婦啊,那兩個人有沒有感情啊?”單誌剛看了看小蘭:“不知道,反正就是在一起搭夥過日子唄,還講什麼感情?你以為那時候還會像我們這樣要講感情啊!”

單誌剛的一句話把小蘭說得不樂意了,她嘟起小嘴佯裝生氣道:“誰說我和你有感情了,別以為你家裏同意了,咱倆的事情就算成了,我爹還沒同意呢,這事情就沒譜!”單誌剛看小蘭生氣了,趕緊用手扳過她的雙肩,嘴上說道:“你別生氣,我這不是說著玩呢嗎?”小蘭故意不理單誌剛,假裝扭動著身子往外掙,“反正我也沒有想好要不要嫁你,你家裏那麼窮,嫁給你又能享著什麼福。”單誌剛說:“你放心好了,嫁給我,我會對你好的,保準你有享不完的福。”說著,手上用力,早將小蘭攬在懷裏,摟了個結結實實。小蘭羞紅了臉,低聲嗬斥道:“你快撒開,被人看到了可不得了。”單誌剛說:“我不管,反正這輩子不和你在一起,死了都不甘心。”說完之後,單誌剛竟大著膽子對著小蘭的小嘴親了下去……

夜漸漸地深了起來,兩個人摟抱在河邊的堤岸上,隻聽到沐石河嘩嘩的流水聲和小蘭低聲的嬌喘聲。長時間的愛撫之後,單誌剛難抑內心的興奮,竟將那一雙祿山之爪探往小蘭的兩腿之間,卻被小蘭觸電一樣擋住:“不要,現在還不能給你,等結婚之後才行。”單誌剛可憐兮兮地說:“可我忍不住了!”小蘭說:“你再忍忍吧,反正遲早都是你的!”說完,小蘭的臉色已是緋紅一片。

單誌剛說:“那我再忍忍吧,不過你可要盡快說服你爹,我想盡早把婚事辦了。”小蘭說:“你放心吧,我爹拗不過我的,他遲早都得答應。”單誌剛不放心地問:“那他要是不答應呢?”小蘭說:“如果不答應,我就和你私奔,這樣總成了吧?”單誌剛聽小蘭這樣說,這才嘿嘿地傻笑起來,放心地將小蘭再次摟在懷裏,腦海裏充滿了對即將到來的婚姻的渴望。

果然,正如小蘭所說,小蘭爹最終沒有拗過她,盡管這個固執的老人百般阻攔小蘭的婚事,但小蘭執意要嫁給單誌剛,甚至以死相威脅。後來,小蘭爹指著小蘭的鼻子罵道:“看來你是自己打定主意要往火坑裏跳,別說我這當爹的沒有提醒你,以後吃苦受罪別回家裏來鬧。”小蘭說:“不用你管就是,路是我自己選的,以後吃苦受罪我都認了。”

在小蘭的堅持下,單誌剛和小蘭的婚禮終於如期舉行。這可能是世界上最簡單的婚禮了,沒有鮮花,沒有美酒,有的隻是比平時多了那麼一點點的結婚氣息。單奶奶叮囑家人將那養了多年的老母雞殺了兩隻,然後再去鎮上扯了幾尺花布,給小蘭做了一身新衣裳。彩禮也相對簡單,單寶挑了兩擔稻穀給小蘭家送去,算是下了聘禮。

結婚的當天晚上,前來道喜的親友陸續散去,臨入洞房時犯了難,整個單家老老小小總計十多口人,卻擠在三間茅草房裏,住宿都成了問題。還是單奶奶會安排,幹脆讓大哥大嫂領著兩個孩子住西屋的南炕,二哥一家三口住西屋北炕;單寶老兩口連同單奶奶住東屋的南炕,單誌剛和小蘭這一對新人則住東屋的北炕。

條件雖然艱苦了點,但那個年代南北炕的問題對於東北人來說已經習以為常,家家都是如此,不足為奇。盡管如此,臨上炕睡覺的時候,小蘭還是覺得有些別扭,她忸忸怩怩半天也不好意思解開自己的衣服,好在通情達理的單奶奶在炕沿的上方給拉上了一道布簾,一些有礙觀瞻的行為都可以在簾子拉上之後進行,免得被人瞧見失了體麵。

單誌剛對這一天可謂是期盼良久,等新娘子和衣躺下他就算計著這一夜怎樣將她壓在身下。可偏偏天不遂人願,東北那時有個舊習俗,新婚之夜要有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隨同新郎新娘睡在一起,名曰壓炕,意為將來能夠兒孫滿堂,幸福美滿。這一天給單誌剛和小蘭壓炕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哥的長子二蛋子,那時剛滿九歲,淘氣得很,煤油燈一吹就央求著老叔給自己講故事。單誌剛哭笑不得,雖然心不在焉,還是慢騰騰地給二蛋子胡編起故事來,滿指望能盡快將他哄睡著,誰承想這孩子卻越聽越精神,聽完了這個還要聽下一個,直急得單誌剛渾身冒汗,嘴上講著故事,身下的一雙手早已越過孩子,和小蘭打起了戀戀。小蘭在一邊感覺到好笑,她當然知道單誌剛的所思所想,對單誌剛伸過來的雙手,偏偏不讓得逞,剛剛摸到了關鍵處,就被小蘭毫不猶豫地打掉。單誌剛越是急,她就越是打,還時不時地閃動著身子躲避著。小孩子在被窩裏感覺到了他們的動靜,天真地問了一句:“老叔老嬸,你們在幹嗎?”一句話,說的兩個人的冷汗差點沒下來,趕緊在被窩裏老老實實的不敢動彈了。

善解人意的單奶奶,在南炕適時地嗬斥了孩子一句:“二蛋快睡覺,再纏人小心太奶奶下地揍你!”二蛋聽了太奶奶的話,再也不敢吭聲,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單誌剛和小蘭屏住呼吸,各揣心事,一點睡意都沒有,兩個人都在心知肚明地堅持著,他們知道隻有等所有人都睡著了才能行那夫妻之事。

漸漸地,南炕傳來了單寶老漢的呼嚕聲,身邊二蛋也鼻息融融,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單誌剛一顆躁動不安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他輕輕地將二蛋往不遠處挪了挪,騰出地方來供他和小蘭行那男女之事。農村孩子白天貪玩,晚上睡得死,所以任憑單誌剛將二蛋移出好遠他都沒有醒,隻是翻了一個身又沉沉地睡去。單誌剛樂壞了,滿心歡喜地躺到了小蘭身邊,將那胳膊搭在了小蘭的身體上。正要表示一下親近,怎奈恰好這時,從南炕傳來了一聲咳嗽,將單誌剛僵在了那裏。原來是單媽媽多年的哮喘病發作,每天晚上都要不定時地咳嗽幾聲。

單誌剛和小蘭又觀察了半天,看沒有什麼大動靜,兩個人開始寬衣解帶,著手行動起來……

一夜終於過去,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小蘭就早早起床,下地忙著全家人的早飯。那時農村有個習俗,剛過門的兒媳如果懶在被窩裏,會被人笑話,小蘭是個要強的人,自然不想被人說三道四,所以早早地就進到了廚房裏,忙活一家人的早飯。

當小蘭做好了全家人的飯菜,正要進屋叫單誌剛起床的時候,卻見單奶奶正掀開小蘭的被窩,從裏麵拿出一塊紅布來,用眼仔細地瞧著,當她看到有鵝蛋大小的一塊血跡的時候,老太太的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嘴裏笑著說道:“用不了多久,奶奶就又能抱曾孫嘍!”說完之後,老太太笑嘻嘻地走了。小蘭弄清楚了奶奶的意圖之後,羞得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暗罵自己粗心大意,奶奶什麼時候放進去的都不知道,早上黑燈瞎火的起得匆忙,也忘記了檢查一下。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蘭終於習慣了那南北炕的日子,也習慣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種種不便,包括早上上廁所的時候,為了避免和公公、叔伯發生衝突,她一般都要等男人們上完了再去。大解的時候,她也要將圍裙搭在廁所的柵欄邊,免得男人們冒冒失失闖進來。雖說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有諸多不便,但祖祖輩輩的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小蘭自然也不會挑挑揀揀。

日子依舊平淡如水般過著,小蘭雖然對單家的貧窮早有了心理準備,可很多事情還是在意料之外。首先,她沒有想到單家居然窮到時常有揭不開鍋的情形,盡管小蘭是一個心靈手巧的兒媳,但俗話說“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小蘭常常為做完這頓飯不知道下頓該做什麼而發愁。其實也不光單家如此,那個年代幾乎家家都一個樣子,孩子少些還好,如果孩子多了,一大家人都等著填飽肚子。生產隊的效益又不好,即便你一年到頭拚命幹,也換不來幾個錢,挨餓也是必然的。那是真窮啊,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都窮怕了。的確,挨餓的滋味不好受啊,如果能吃飽,吃糠咽菜,粗糧淡飯倒還罷了,但有時候就連糠菜都吃不上。沒有辦法,隻有讓年幼的孩子或者體弱多病的多吃些。為了多弄些吃的,大人小孩們都去地裏揀剩下的糧食,可去得晚了,早被人揀得一幹二淨,隻能挖些山野菜,兌著糠麵熬粥喝,那粥水更是清淡得很,甚至連一點油水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