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覺得是時候了,終於召開了單家關於分家的正式會議。這一日,全家大大小小十二口人全部聚集在了東屋,老太太端坐在炕中央,把所有人等環視了一遍,然後慢吞吞地發了言:“孩子們,今年我都七十三歲了,如今一把老骨頭已經入土半截,照理我早就不該再當這個家,可沒有辦法,想當年你爺爺死得早,這些年如果沒有我硬撐著,咱家也不會有今天。”說到這裏,老太太歎了一口氣,竟淚眼閃爍。稍稍停頓了一下,老太太繼續說道:“如今你們都大了,個個翅膀都硬了,我也不想把你們都拴在身邊,看你們都有心另起爐灶過日子,今天就特意把你們召集在一起,商量一下分家的事情……”
老太太的話還沒說完,家裏就炸開了鍋,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尤其大嫂和二嫂,更是在驚訝之餘各懷鬼胎,衝著自己的男人擠眉弄眼,嘰嘰喳喳地不知在小聲嘟囔個什麼。
老太太沒有搭理她們,直接對老大誌江說:“誌江,你是大哥,這個家怎麼分法,你先說說?”那單誌江是一個老實的人,看奶奶這樣問自己,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也沒有什麼想法,一切聽奶奶安排的……就是了。”他的話音還沒落,大嫂在旁邊就沉不住氣了,不住地用手掐他,好像在暗示著什麼。單奶奶看到後,隨口問道:“大媳婦,難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大嫂聽奶奶問她,有些不好意思了,笑嘻嘻地回答道:“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隻是……”說到這裏,大嫂四下裏瞅了瞅,看了看大家的表情,然後繼續補充道:“隻是……我想如果分家,像我們家有兩個孩子的,是不是該多分些?我們人多,吃飯的嘴也多呀。”
大嫂剛說完,二嫂不幹了,她那快嘴立馬就接著話茬說道:“啊!人多就該多分些啊?那要照這麼說,我現在的肚子裏還懷著一個呢,是不是也該多分一些啊?”
大嫂在旁邊一聽二嫂這話明顯是衝她去的,立即不滿意起來,撇著嘴說:“本來我們就該多分些,我和誌江結婚早,這些年沒少為這個家作貢獻,多挨了多少累,多受了多少苦!”還沒等大嫂的話說完,二嫂的下句又接了過來:“誰沒為這個家作貢獻啊,這幾年裏裏外外,大事小情的,不都是我們誌海在跑嗎,要說這貢獻啊,我們也不比別人的少……”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地爭吵起來,大有愈吵愈烈的架勢。老太太受不了了,將那煙袋鍋使勁敲了敲煙盆子,發出了叮叮當當的響聲:“都不要吵了!”老太太這麼一喊,大家都安靜下來。老太太將目光對準了小蘭,嘴裏說道:“還是聽小蘭說說吧。”小蘭一直坐在角落裏,默默地觀察著大家的態度,現在奶奶要她發言,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說:“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嗯……我過門的時間晚,對這個家也沒有什麼貢獻,所以分多分少我都沒有意見。”
單奶奶聽小蘭講完,將手裏的煙袋鍋熄滅,然後又在炕沿處磕了磕,表情嚴肅地說:“聽到沒,不是我誇小蘭,咱們都是一家人,就該有個謙讓的精神,想當初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們拉扯大,就是希望你們能團結起來,把咱單家的日子過好,可如今倒好,你們什麼事情都要爭,咋就不像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反倒跟冤家似的……”老太太說到這裏,聲音哽咽起來,她長歎了一聲,繼續說道:“唉—— 不過我也想通了,這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居家過日子也是如此,分家是遲早的事情,我和你們爹媽已經研究好了,畢竟我們也不能陪你們一輩子,分了家以後,希望你們都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兄弟之間不比外人,以後你們要和和氣氣地相處,遇事都互相幫一把,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老太太說到這裏,竟然情不能自已,兩行傷心的淚水自眼角潸然落下。
單寶老漢看自己的老母親居然流下了傷心的眼淚,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顫抖著聲音說道:“這些年咱們家多虧了有你奶奶在,你們這些當小的就讓她少操點心吧,這分家的事情她老人家說怎麼辦就怎麼辦,誰也不能說個不字!”
單寶老漢的語氣斬釘截鐵,說完之後,他又將頭轉過來,很孝順地對單奶奶說:“娘,您就說句公道話吧,這個家怎麼分,孩子們都聽您的。”誌江和誌海也在旁邊附和道:“是的奶奶,我們都聽您的。”
老太太再次環視了一下屋子裏的所有人,緩了緩語氣說道:“關於分家的事情,誌剛曾經跟我談過一次,他說要把這個家平均分成三份,你們哥仨兒一人一份,我們三個老人歸他養,可我沒有同意,道理很簡單,咱們家隻有東西兩個屋,分三份沒法分,再說我和你們爹媽都老筋巴骨的了,誰養都是個累贅,單單拖累誌剛我也於心不忍。所以想來想去,這家隻能這樣分法:誰要是養活我,就住東屋;養活你爹你媽的,就住西屋;另外一個不養活老人的,隻能搬出去另過,不過咱也不能太虧了他,咱家還有一百多元錢,就把這一百元錢給他當安家費。”
奶奶的話音剛落,那議論聲又響了起來,尤其大嫂和二嫂表示了強烈不滿,說這樣分不合理,至於是哪裏不合理,她們又說不好。其實她們的本意是隻想要房子,不想養活老人,可奶奶的這種分法顯然讓她們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單奶奶看出大嫂二嫂對這種分法有些不太滿意,便直接問道:“大媳婦、二媳婦,有啥不滿意的?如果你們不願意養活我們,可以搬出去住,我說話算數,就是借錢也給你們一人一百元,怎麼選擇由著你們自己!”老太太的一句話,仿若一盆冷水潑到了她們的頭上,頓時將兩個人的囂張氣焰給打壓了下去。的確,道理在這明擺著呢,如果不養活老人,可以搬出去住啊,可單靠那區區一百元錢,似乎根本就不夠幹啥。大嫂和二嫂低著頭、悶著臉,半天不吭聲,顯然她們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定主意。
老太太看出她們很犯難的樣子,適時地補充了一句:“好吧,今天先到這兒,你們都各自回屋研究一下,明天早上想好了再決定,如果沒有別的意見,再把李福隊長找來,讓他做個見證人,這事情就這麼定了。”
各家散去之後,果真都各自研究起了分家的事情。那大嫂和二嫂更是一宿沒睡好,都在打著自己的小九九,盤算著怎麼分才能更劃算。最後大嫂決定養活奶奶住東屋,她是這樣想的,奶奶年歲已大,肯定活不了幾年,等她去世了,這東屋自然就歸她所有了。二嫂和大嫂的想法稍有不同,她要養活單寶兩夫婦,因為在她看來,養活他們兩個不但能得到房子,而且這兩位老人身子骨還硬朗,多少能幫他們幹些農活,一定程度上可以減輕他們的生活負擔。
至於單誌剛和小蘭,他們的想法則單純得多,小兩口早就決定了,關於分家的事情,先以大嫂二嫂為主,等她們選擇完了,自己怎麼著都行。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大嫂和二嫂就爭搶著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單奶奶聽,老太太聽了之後,半天沒有說話。然後又把誌剛和小蘭叫了過來,征求了他們的意見。誌剛和小蘭知道了大嫂二嫂的意見之後,對視了一下說道:“既然大嫂和二嫂決定要養活爹媽和奶奶,那我們就搬出去住吧。”單奶奶一看小兩口情緒有些低落的樣子,忍不住提醒道:“要是你們不同意,咱們可以再商量。”小蘭和誌剛苦笑了一下說道:“算了,還是按照大嫂和二嫂的意思來吧,我們還年輕,怎麼著都行。”
其實,在單奶奶的心裏,她對這個結果也不是十分滿意,打心眼裏,她還是願意和誌剛小蘭生活在一起,因為她看出小兩口勤勞本分,不像大嫂二嫂那樣爭強好勝。如果跟了誌剛和小蘭以後,日子肯定錯不了,而跟了大嫂和二嫂,則說不上將來會怎樣了。
老太太拄著拐棍,在屋地中央說不上走了多少個來回,腦子裏反複思忖著是不是該作出最後的決定。當日上三竿時分,老太太終於用拐杖敲了一下屋地,一狠心叫單寶道:“你去把李福請來,再準備點酒菜,這事情就算這麼定了,好歹咱也吃頓散夥飯。”
隊長李福到來後,在炕上鋪了一張炕桌,然後展開紙筆,按照先前一家人商量好的辦法,簡單地寫了個字據,算是履行了分家儀式。然而在分家的細節上,還是產生了一些分歧,當然這些分歧也都是來源於大嫂和二嫂,無外乎是誰該分幾個碗、誰該得幾個盤子,那鍬鎬筐籮都該歸誰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兩個人說到激動處,差點破口大罵起來。李福在一旁看不過去了,拿出了隊長慣有的威嚴,嗬斥道:“吵什麼吵?誰慣出你們的臭脾氣?讓我說這些東西哪一樣也不屬於你們,都是老人們一點點積攢下來的,沒把你們攆出去另過就算不錯了,竟還不知足!”聽李福這樣一說,兩個女人都安靜下來,悶著頭再也不敢吭聲。
單奶奶站在那裏,眼見著各家往各家搬東西,難免神情激動,她眼噙著淚花,顫抖著身子說道:“誌江、誌海、誌剛,你們哥仨給我聽著,平時在家的時候,你們就好攀比,如今分開過了,奶奶希望你們繼續比下去,看看誰的日子過得好,看誰的能耐更大,如今可是獨自撐起門麵了,不是靠吹牛就行,俗話說得好,是騾子是馬,也要拉出來遛遛,奶奶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一個更強。另外,奶奶有一句話你們要聽,這過日子是靠一針一線攢下來的,來不得半點旁門左道,無論到什麼時候,你們幾個也不能做那昧良心的事情!”
哥仨兒在底下聽著奶奶的話,雖然誰也沒說啥,但是心裏頭卻暗暗較勁兒,大有誰也不服輸的勁頭,似乎都在說:“看吧,我的日子一定過得強!”也正是從這一天起,哥仨的心中開始形成一種信念,他們都希望自己是最好的一個,希望自己的日子不被其他的兄弟落下。
在李福的參與下,好歹算把這個家徹底分完了。誌剛早就聯係了屯西頭王會計家,正好他家西屋閑著,誌剛說好了一年給他五十元錢房租,算是暫時安頓下來。
搬家那天,誌剛和小蘭也沒有什麼家底,隻是用一輛手推車馱著兩床被子,帶著一些鍋碗瓢盆等生活必需品,就算是把家搬了,其景象很是有一些淒涼。那單奶奶站在門口,看著小兩口離去的身影,再次忍不住落下傷心的淚水來。
在分完家的當天晚上,誌剛和小蘭躺在租來的房子裏,聽著還沒有來得及糊好的窗戶紙被風吹得呼呼作響,感到有一絲寒意襲來。小蘭忍不住往誌剛的懷裏靠了靠,誌剛也沒有睡著,他摟過自己的妻子,兩個人在漫漫長夜裏緊緊相擁。
“你在想啥?”誌剛忍不住問道。
“我沒想啥,你呢?”小蘭的聲音柔柔的。
“我在想咱們將來的日子怎麼過呢!”誌剛一邊說著,一邊將上半截身子支撐起來,用雙手枕在腦後,一副沉思的樣子。
小蘭將頭埋在誌剛厚厚的胸脯上,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也不要想太多,咱們現在手上不是還有一百元錢嗎,反正房租要等到年底才交,先用這筆錢置辦一些柴米油鹽,然後再買幾個小豬崽喂養,等豬養大了賣出去,就會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我想隻要我們兩個勤勞肯幹,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的……”誌剛看到自己的妻子對未來滿懷信心的樣子,心裏充滿了感動,他再次將小蘭摟在懷裏,忍不住動情地問:“小蘭,你嫁給我有沒有覺得太委屈?”
小蘭說:“委屈什麼呢!”
誌剛說:“我家裏窮,讓你跟著我一起受罪唄!”說到這裏,誌剛的眼圈紅了,喉嚨裏竟有一種發堵的感覺。
小蘭感覺到了誌剛的異樣,趕緊說道:“沒感覺自己多委屈,我就是喜歡你這個人,所以跟你吃苦受罪我都認了,隻要你今後對我好就行。”小蘭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摩挲著誌剛的雙腮。誌剛懷樓著小蘭,信誓旦旦地說:“嗯,你放心小蘭,將來無論怎樣,我都會對你好,否則天打雷劈……”
小蘭捂住了誌剛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是的,一個女人能得到男人的這一句話就夠了,一生圖的是什麼呢,不就是一個男人最真摯的愛嗎?在小蘭的心裏,隻要誌剛能對她好就行,其他的她什麼也不要。
此刻,小蘭偎依在單誌剛的懷裏,一臉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