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雲知道(1 / 3)

樂小米

01

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起,變得像一個鋼鐵女俠一樣堅硬了。

於莫春接到夏律的電話時,正在公司忙得雞飛狗跳,隻恨老娘懷她的時候沒給她多生幾隻爪子。

每到夏季,就是永安模特經紀公司最忙碌的日子。各色小身板的姑娘們恨不得將自己剝光了來應聘,而那些身材出挑的男孩子也在兜售著自己有限的青春。

於莫春看著他們,她知道,青春和美貌是上天賜予人類的最原始的資本。這種資本會成就很多人的萬千星輝,但也會讓更多人沉寂在這星辰大海裏。

作為一個局外人,她對這些模特圈內的事情看得格外透徹,所以多少有些冷眼旁觀的味道。

夏律就是這些吃青春飯的男模之一。

於莫春一直覺得他是個孩子,雖然她承認,夏律長得不是一般好看,有一種介於男人和男孩之間的魅力。但再怎麼好看,在莫春眼裏他也隻是個好看的孩子。

此刻,這個好看的孩子正對著她高分貝地鬼哭狼嚎,救命啊!

莫春歪著腦袋夾著電話,麵無表情地說,舌頭捋直了說話!

與此同時,她的纖纖玉手正在鍵盤上揮舞著和財務核對賬目,嘴巴還指揮著手下將新合同送往西門總監那裏過目。

夏律一直是款讓她頭疼的貨。她也不明白,自己的生活為什麼會同這個男人糾結在一起,扯都扯不清,而且那家夥隔三岔五就會給她的生活添點“色彩”。

夏律慌亂得快哭了,說,怎麼辦?我手裏有個嬰兒!

莫春冷笑,新鮮!不做模特改行做人販子了?

夏律說,正經點兒。

莫春將資料迅速打印出來,眉也不皺地問,好吧,正經。女朋友給生的?

夏律真要哭了,說,不是啊。是我和四眼妹在街上逛,走著走著,突然有一個人衝出來,將一團東西直接塞我懷裏就跑了。我低頭一看就傻了,是個嬰兒啊!嬰兒啊!一個剛出生沒幾天的嬰兒啊!

莫春微微吃驚,但依舊冷笑,說,那就是一夜情的產物,今兒尋你來了?

夏律直接瘋了,吼道,姓於的,你不幫忙也不要這麼埋汰我,我怎麼就是那種人了?!我品格高尚、為人道德,你怎麼就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呢?!

莫春說,閉嘴吧你,花花公子!

夏律說,我和四眼妹不知道該怎麼辦,快來救我們啊!

莫春說,上班呢,走不開。陳總弄死我,你給我收屍啊?

夏律說,春姐你不來,我就抱著孩子死!

莫春說,撞車、跳下水道、投海,你好好想想,哪個死法更爽,實在想不出再給我電話,我幫你想!

說完,她就掛掉電話,埋頭去忙手頭的一堆文件了。

電話那端,夏律則對著四眼妹狂叫,她冷血!冷血!冷血!

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起,變得像一個鋼鐵女俠一樣堅硬了。似乎隻有埋頭工作的那種辛苦和疲憊,才能讓她的人生輕鬆一些。

五年前,她背井離鄉,來到這個城市。在永安摸爬滾打了四年有餘,她在人事部,由最初小小的HR專員,熬到此時的人力資源部經理。

她抬頭,看看桌上弟弟莫帆的相片。

他在相片裏笑得那麼美好,仿佛隨時會奔出來,衝她走來,喊她姐,挽著她的胳膊,像所有的少年對姐姐那般親昵。

遺憾的是,在五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少年時代。

莫春的眼眶微微一紅,她不敢去想那個夜晚,那個她那麼信任的男子,帶給了她最親愛的弟弟,一場死亡。

莫春低頭,深吸了一口氣,以迅速調整自己的情緒。

目光觸及的,卻是那枚用紅色絲線係在胸前的鑽戒,是那個叫紀戎歌的男人親手係在她胸前的。

他那麼鄭重地對她說,男人如果送給女人戒指的話,就意味著這一生都不會離棄!把你的心給我吧,我保證一輩子都不辜負它!

那個血色之夜後,她決絕地將戒指送還給他,遺憾的是,心卻已落在了他那裏,再也找不回。後來,她離開C城的日子,卻意外收到一個包裹。包裹裏是這枚戒指和那根扯斷了的紅絲線,沒有任何卡片,也沒有言語。可是,她似乎能看到它的主人緊抿的唇,悲傷的眼……思緒如同狂潮,襲來之時,讓她好不容易築起的重重心防毫無招架之力。

她嘴角彎起一絲嘲弄的笑,自圓其說般安慰自己,瞧,這個城市讓人多麼忙碌呀,忙到居然忘記了解下這根紅絲線。

嗯,反正是已經忘記的事,不重要的人,就當是個裝飾品吧。

莫春挑了挑眉毛,輕抿了一口助理送來的咖啡,如同加滿了血的女戰士,開始繼續為自己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口呼吸,戰鬥。

下班的時候,她剛走出辦公樓,便見蘇伯文的車停在一旁。

莫春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微笑著走過去打招呼,露出平日裏難見的小女孩神態,咦,你怎麼來了?不是去外地了嗎?

蘇伯文是個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正是城市蘿莉們心中時興的叔級人物,有錢,有品,亦有閑。

莫春認識他,是因為白楚在這個城市的畫展正是由他承辦的。

當初別人跟她和白楚說起蘇伯文的時候,用的是“投機商人”這種不算友善的稱呼,口氣是輕蔑的,卻透著掩不住的羨慕。

蘇伯文的哥哥從政,一路坦途,如日中天;他則生性散漫,卻也生財有道,借著哥哥的東風,啥賺錢做啥,但也不為錢財所累,所以比大多數執迷於追逐財富的所謂成功人士多了一些超然灑脫。

蘇伯文見到莫春微微一笑,眼角有些許歲月留下的痕跡,卻掩不住他迷人的目光,他說,不歡迎我啊。

說完,他就下車,為莫春拉開車門,仿佛是習慣般那麼自然。

莫春注意到了他腳下的那雙白皮鞋。

記得很久之前,夏律參加一個選秀節目,她和四眼妹陪他去選鞋子。在F開頭的那個一線品牌專賣店裏,夏律看到一雙白色的皮鞋時,對莫春私語,這種鞋子……設計師傻了吧……弄髒了怎麼辦?

女店員化著精致的妝容,用專業而溫柔的語氣,卻透著傲嬌的情緒,說,買咱們這種鞋子的人呀,下車就有地毯鋪路,一般很難弄髒的。

夏律當時差點跟那女店員火並了,結果被莫春給拖了出來。莫春當時還想,你說的那是神,不是人,哪個人不沾煙火塵土?

直到她認識了蘇伯文。

莫春剛坐到車上,還未來得及同蘇伯文說上話,就見夏律懷抱著一物衝了過來,他身後跟著四眼妹鍾晴。

莫春隻覺得腦袋突然兩個大,但此時的她是女戰神金剛般的存在,應付一個夏律還是綽綽有餘的。

沒等夏律開口說話,莫春已經走下車。高跟鞋尖細的鞋跟踩在水泥地上,是尖銳對著堅硬。她一把搭在夏律肩上,眉眼含笑,像是溫柔的蠱惑,說,你是不是要說,咱兒子餓了,我該給他喂奶了?

夏律的話被生生憋了回去,他的嘴巴直接張得跟吞了個雞蛋一般。蘇伯文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夏律是個很受小女生擁護的男子,大概是太多女孩子對他要死要活地追逐,導致了他霸道強勢的性格,於是他總是一副“我就是尼采,我就是太陽,我就是世界之王”的君臨天下的姿態,仿佛“天下女子皆我妻”。

年輕的男孩自認為沒有女孩子能逃脫自己的掌握,在男女關係中,他永遠處於主導地位,仿佛被調戲、被挑釁、被搞得啞口無言的永遠是那些追在他屁股後麵的姑娘。

很顯然,於莫春不在這些女孩範圍內。

對莫春是愛,還是一場追逐,連夏律自己都不清楚。

莫春上了蘇伯文的車,隻剩下夏律和四眼妹傻傻地留在原地。

夏律醒悟過來,追著車跑去,恨不能撈起啥東西摔到蘇伯文的車上。他罵道,你就是愛錢,愛他的那些臭錢!

四眼妹趕緊跑上前擋住夏律,唯恐他將懷裏的嬰兒當石子扔出去。

——

如果雲知道,

想你的夜慢慢熬。

每個思念過一秒,

每次呼喊過一秒。

隻覺得生命不停燃燒。

……

在他分神的瞬間,隻見有行人穿過馬路——車速瞬間減緩,車輪製動時與路麵重重擦出的火花撕開夜幕,響起尖銳的刹車聲。

行人仿佛無事一樣走到馬路對麵,絲毫不覺死神剛剛與之擦肩。

在巨大的慣性下,紀戎歌重重前傾,安全帶狠狠地勒住了他,將他綁回座位。冷汗滑落脊背,隻剩下喉嚨間混雜的不知是何情緒的喘息。

望出窗外,是重重的夜,任憑你如何跋涉,卻也走不出。

城市的夜晚,我們該用什麼抵禦思念?

突然,他輕呼了一聲,哦,你瞧,差點忘了。說著他返回車裏,將一盒精致的桃花糕放到她眼前,說,這次出門,吃得順口,給你帶回了一盒,也嚐嚐。

莫春接過,素白的手腕在夜裏顯得格外白,她笑笑,說,謝謝。

莫春上樓後,房間裏的燈亮起來了。

她踢掉高跟鞋,換上平底拖鞋,緩緩地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看著樓下。蘇伯文靠在車前,仰望著她所在的樓層,看到她的燈亮起來了,才反身坐進車裏,緩緩驅車離去。

這個習慣,他已經維持了多久,莫春忘記了。

說起來,她和蘇伯文是什麼關係,她自己也不清楚。但她明白,蘇伯文是她在這個城市裏可以依賴的人。

文藝點的說法是,蘇伯文就是她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為數不多的溫暖。

盡管,她明白,蘇伯文算不上一個善人。

蘇伯文年輕時,曾是有名的情場浪子。用夏律的話說,姓蘇的,那不是什麼好玩意兒,情場十裏鬼見愁你懂不懂!

莫春認識蘇伯文,是因為白楚漂泊到了這座城市。蘇伯文不知是為了附庸風雅,還是有利可圖,為他辦了一場畫展。

那時的莫春,還是一個有些單純的蘿莉,完全不似現在禦姐般的存在。

在畫展期間,蘇伯文對這個蘿莉也動過點小心思,盡管他發現這蘿莉的心思似乎全部在那個懷才不遇的畫家身上——可對蘇伯文來說,但凡是有點姿色的,他便總會用他那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來發現她們的與眾不同。

隻是後來,不知是因為她太過寡淡,還是因為下不了手,便漸漸淡忘了。

直到兩年後,還是拜白楚同他侄女間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所賜,蘇伯文再見莫春,這時她一身淩厲的決絕,如同鋒利的刀,突然掘開了他記憶的罅隙。

一個女人,兩種麵孔,一個是記憶中的天使,一個是現實中的羅刹。此種衝擊之下,讓他再次對她提起興趣。

蘇伯文不缺女人。

尋歡作樂的、逢場作戲的、非君不嫁的、糾纏不清的、尋死覓活的……各種類型的女人。但總的來說,莫春似乎是他所缺少的類型。

所有的女人,終極目標似乎都是能嫁他便嫁他,不嫁他至少也撈一筆。但莫春似乎對嫁給他沒多少興致,她的心是遊離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