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林世子(2 / 3)

武靖帝蕭景琰的這句讚譽對於年幼的長林世子來說是福運還是壓力,不到最後當然不能定論,但至少足以說明蕭平章的速閱快記之能,遠遠超越了常人水準,眼前薄薄兩頁信紙,於他最多是呷下半盞清茶的片刻時光,便能一字不漏地記在心底。

遠方山澗中隱隱傳來帶著金戈之氣的笛聲,琅琊蘭台牆角的沙漏頂杯已空。

足足兩炷香的時間已然流逝,蕭平章依然低頭看著手中淡黃色的紙箋,一動不動。

其實決定繞道琅琊山時,他的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這兩紙薄箋上的內容也並未超出他自己的猜測。

然而猜測畢竟隻是猜測,一旦變成眼前明晃晃的事實,胸口還是不免湧起陣陣細碎的痛楚,如同萬千針尖密密紮下,難受得不想再呼吸,低頭卻又根本看不見傷口。

急促奔跑的腳步聲隔牆響起,茶廳的木門隨即被重重拉開,清亮的聲音刺破了室內凝滯般的安靜,“大哥!”

在頭腦發出命令之前,蕭平章的手指已經自動疊起信紙,塞入錦囊,讓它順著腕口落入袖袋之中。

蕭平旌飛撲過來,重重地抱住他,把兄長撞得幾乎有些坐不穩。

青春軀體上洋溢的快樂順著擁抱時的熱量傳遞過來,透過衣衫直滲入肌膚,讓人全身都微微地暖了起來。蕭平章慢慢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背心,憂沉的眼波中漾出真正的笑意。

蕭平旌高興地道:“沒想到你真的來了!老閣主召我過去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又在捉弄我玩呢。”

蕭平章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失笑道:“怎麼,老閣主經常捉弄你?”

蕭平旌擺了擺手,“哎呀別提了。”他緊靠著兄長坐下,“大哥這次能住幾天?我去給你收拾房間吧。”

蕭平章伸手攔住他,“你不用忙,我趕著見你一麵也就夠了,不能再多停留,馬上得走。”

蕭平旌吃了一驚,“可你不是才來嗎?”

蕭平章溫和地解釋道:“父王判斷,北境可能很快就有一場大戰,所以命我盡快趕到甘州安穩左路防線。我也是連夜快馬加鞭,才搶出來這半日路程,繞道琅琊閣。”

蕭平旌一臉不滿,又有些疑惑,“大哥這麼辛苦趕路,卻連隻住一晚都不肯,難道就是為了趕過來看我一眼,說兩三句話嗎?”

蕭平章放在袖口內的手輕輕捏了捏了那隻錦囊。思慮未清之前,他不打算告訴弟弟自己上山來的真正目的,隻是安撫地朝他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話……總想在到北境之前,當麵再和你說一說。”

蕭平旌眨了眨眼睛,突似明白了什麼,垮下肩膀,沮喪地道:“你又想叫我回金陵去啊?連爹都答應我……”

蕭平章語氣稍稍轉厲,“父王同意你到琅琊閣學本事,可不是說你就能當一個斷了線的風箏,想怎麼飛就怎麼飛!”他稍稍停頓語音,伸手給弟弟整理了一下戴得有些歪斜的項圈,手指撥了撥墜子上的小銀鈴,語氣略緩,“平旌啊,你眼看就快二十一歲了,再過上一年,陛下一定會催父王重新給你定親的。成家就要立業,你能逍遙一時豈能逍遙一世?將來長林王府的重擔……”

蕭平旌小聲地咕噥了一句,“長林王府的重擔不是有大哥你嘛……”

蕭平章被他頂得哽了片刻,袖袋中的錦囊貼著小臂的肌膚,如同火炭般滾燙,令他一時有些恍神,麵色微白。

蕭平旌以為兄長生氣,頓時不安起來,低下頭沒敢再說話。

蕭平章穩了穩神,正色道:“長林乃是將門之府,護國之責人人皆有。大哥總不可能一直都替你擔著,難說什麼時候……”他的語音突然頓住,吞回了後半句話,輕輕抬手拍了拍弟弟的手臂,“我的意思不用多說你也明白,自己在心裏好好想一想吧。等這次北境平定之後,不管是什麼情形,你都必須給我回金陵去。”

蕭平旌向來也是心思極為靈動的人,聽到此處,突然感覺有些不對,目光懷疑地閃動了一下,問道:“大哥,北境這次的戰局……會很凶險嗎?”

蕭平章淡淡地笑了笑,“當然不會容易。不過父王和我已經做過通盤的推演,勝算還是有的。”

蕭平旌仔細地察看了許久他的神色,表情這才放鬆了些,“我大哥一向戰無不勝,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蕭平章斜了他一眼,如同小時候一般伸指在他額前彈了一下,道:“你嘴再甜,再說這些討好我的話也沒有用,等我騰出手來,你哪兒都別想跑。”

說著他扶案站了起來,理順衣褶袖口,道:“還要趕路,就不多坐了。來,送大哥一程吧。”

蕭平旌雖然有些不舍,但也知軍令如山,兄長身上擔著重責,與自己這個閑人到底不同,隻得悶悶地點了點頭。

蕭平章比弟弟足足年長七歲,自小看他一點點長大,早就摸透了這孩子的脾性。同行下山的一路上,他不過隨意問了幾句話,便引逗得蕭平旌談興大起,爆豆似的聊起自己山間學藝和江湖遊曆的趣事,絲毫沒有發現兄長淺淡笑容後的神思遊離,更沒有注意到後方山頂的高台之上,琅琊閣老閣主那雙閱遍世情的蒼老眼眸,正遙遙凝望著兄弟二人走在山道上的渺小身影。

藺九緩步走到老閣主的肩後,低聲問道:“閣主就這麼……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了長林世子,真的合適嗎?”

老閣主雪白的雙眉紋絲未動,片刻後方才答道:“他既然已經開始查問,遲早都會知道的,又何須隱瞞。”

藺九猶豫了一下,道:“世子趕往甘州隻是第一步,長林王已上表請賜行台兵符,一旦獲準,他很快就會……”

老閣主的雙眼深而無波,隻是輕輕一瞥,便截斷了藺九的後半句話,“無論哪一國的朝堂之事,與我琅琊閣都無關係,你知道了便是,不必多想。”

藺九眉間的憂色沉了下去,躬身一禮,“是。”

老閣主與藺九的心底究竟在擔憂什麼,金陵和北境有何等波亂正在醞釀,此時的蕭平旌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覺得自己應該更多關注。兄長下山之後,他依然無憂無慮地在琅琊閣上過著與以往相同的日子,每天忙碌地練功、習書,一麵捉弄小刀,一麵努力逃脫老閣主的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