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她臉上的神情,讓李豆蔻想起了少年時代的沈露安,她也很驕傲很跋扈,但在看到自己喜歡的男生時,慌慌張張,小心翼翼像隻小鳥。
李豆蔻坐到了趙言歡的身邊,巧的是,這張椅子旁正貼著當年他們幾個人一起拍的大頭貼,四個腦袋擠在一起。是她,沈露安,邢鹿。
還有林池。
許臨安被那張大頭貼吸引了,微微側頭去看,明知故問。
“大頭貼?”
廢話,難道是創口貼嗎?不過她可沒膽量忤逆老板,隻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想法一旦冒了出來,卻感覺到心裏某個位置疼了一下。
的的確確是創口貼。
破碎的四人組合,終究是一個傷口,這張創口貼,卻無法使它痊愈。
然而,光影之下走進來的那個人,像是從照片裏穿越而來,帶著她瑣碎的青春,風塵仆仆,恍若隔世。
林池。
也許是看出了李豆蔻的疑惑,林池開始一個個解答她未開口的問題。
“我跟言歡在北京認識,她過來,我自然要做一回東。剛好邢鹿酒吧不是在她酒店附近嘛。照顧兄弟的生意,請女神會麵,自然是一箭雙雕。”
嗬,她在意的不是女神兩個字,而是兄弟。這句兄弟,真是充滿了嘲諷啊。
西貝可沒她那麼好的心理素質,酸溜溜地反問:“你居然還當邢鹿是兄弟?”
後麵那句話,輕得隻有李豆蔻聽清了。
林池真他媽忍者神龜。
盡管時過境遷,可再怎麼樣,也忘不了吧。如果林池不是裝的,難道是真的不在意嗎?
她看著林池,酒吧的燈光掃到了他,那張鋒芒畢露的臉,並沒有改變。
依舊是優秀得拔尖的男生,跟當年一樣搶手。
趙言歡這時候跟大夥調侃起林池:“跟林池認識怪有意思。我好歹也算是個明星吧,在一個跟金融業合作的聚會上碰到林池。我當時出門急,沒帶錢包,回去要打車,剛好他也走得早,於是問他借了一百塊。我提出要還給他而要電話,這小子居然拒絕我。我當時就想,這家夥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誰啊……但即便不知道我是誰,也好歹長得不至於被一個小男生拒絕吧。沒想到他說,我知道你,電視上看到過,要是有機會再碰到,你請我吃個飯就好了。北京那麼大,我跟這個公司的合作也不會有什麼合作機會。不過就是露個臉,何況,他也不是這公司的,而是邀請過來的一個企業的代表。再碰到的幾率,算了吧。我承認我對這家夥的酷有點好奇了,於是問,不如你把電話號碼留給我,我請你吃個飯好了。我不喜歡欠著別人。這家夥真是欠扁,他居然說,隨緣吧。沒什麼欠不欠的。倒是我厚臉皮了,還特地去問別人要的他電話。”
許臨安溫和地笑了笑,看著林池。後者則一副言歡說的那人跟自己毫無幹係似的,隻顧翻著菜單,繼而轉向豆蔻。
“聽說這裏有款酒,很特別。”
“你是說unique嗎?主打啊!”西貝抓緊一切機會和男神搭話,“我會調我會調!”
“不是。我說的是,暗戀。”
酒單上並沒有這款酒,但多年以前常來的客人都知道。之前的老板娘許司卿誤打誤撞調出來的酒,入口香醇,隻有淡淡的甜和微澀的苦,但後勁十足,比起tomorrow來雖遜色,但也起碼能讓一般酒量的人後期不省人事。
這款酒,是殺人於無形之中的毒箭,中招時尚且不知,慢慢地毒性擴散已是無藥可救。
有人說,用暗戀做名太不合適,而在場的除了西貝,卻統統心照不宣。
正是暗戀。
殺人於無形,終身不遂的溫柔小一刀。
“老板娘不在了,沒人會調這酒吧。”她說。
一直低著頭的林池,驟然抬起頭來,目光如炬地看著她。
“你不是會嗎?我也要一杯。”
那不容拒絕的語氣,與少年時代一模一樣。
調就調。她起身,衝著許臨安欠了欠身,又問言歡和西貝:“還有誰要?”
吧台上,鍾青鶴讓開了自己的位置,豆蔻知道,所有的對話都落到了對方的耳朵裏無疑,多年以前,她李豆蔻做了一夜的傾聽者,而從那以後,鍾青鶴留下的,隻有耳朵和心眼,她那麼小心翼翼地,盡管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邢鹿卻聰明地做個耳聾者。但鍾青鶴毫無怨言,多年來看他們的聚散離合,卻是對邢鹿不離不棄。
她不如鍾青鶴,她是做不到的。
“沒有雞蛋清了。”她從李豆蔻身邊走過的時候,淡淡地說了一句。
“謝謝提醒。”
所以,隻能做變味的暗戀了。
對於調酒她已經生疏,鍾青鶴去換了搖滾碟,剛進來的一桌男女生尖叫起來,她皺了皺眉,年輕真好。
另外一邊角落裏有一對男女靜靜對視,女生小巧玲瓏,男生有一張五官堅毅的臉,兩人像在慪氣,彼此卻不肯放過一個眼神,就這麼僵持著。
有時候,愛是變了質的,倒不如沒有開口,才不會明目張膽地要求對方做這做那。
許臨安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林池,他一眼就洞穿了林池眼裏的一切,故意藏起來的在乎,眼神的飄忽。
多像尖銳版的當年的自己。
像看著舊時光裏的自己的感覺,令他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傷。
不過是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神態就能暴露給對方的情意,就這麼,被自尊裹著,被患得患失驅使著,流失在時光裏。
誰都看得出,唯主角們渾然不知,而作為配角的他們,卻無從插手。
他於他們的人生,不過是旁觀者,又有什麼開口的資格。
不就是兩個字,喜歡嗎?為什麼那麼難說出口?他問自己,問當年的自己。
回答是,真的好難。
越喜歡,就越難.
他看到林池的眼神漸漸從尖銳轉向溫柔,酒精氣息彌漫開來,有人打翻了一桶紮啤,灑了一個年輕女孩一身。然後,他發現林池的眼神漸漸又變得尖銳,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
他看到一個清瘦到骨骼分明,麵目清朗眉眼卻有一股年輕狠勁兒的男生走了過來,酒吧裏的那個吉他手站起身來衝他頷首,而他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目不轉睛地走向了吧台的李豆蔻,然後,站在渾然不覺的李豆蔻身後,伸出了雙手,從後麵環住她,接過她手裏的兩隻酒杯。
聽不清在說什麼,燈光剛好黑下去,許臨安沒有看清李豆蔻的表情,隻聽到林池,重重地拖了一下自己的椅子。
“你怎麼來了?”邢鹿輕輕地附在她的耳邊,這種親昵,就算是當時身為男女朋友的時候,也不曾有過的。
“你-鬆-開-我。”一字一句地強調,雖然輕,但擲地有聲。
邢鹿知道她的底限,收回了手,繞到她的旁邊。
“怎麼,怕他看到?”
李豆蔻沒有理會他,手裏的酒杯變得很鈍重,她有些握不住。
“豆蔻,你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麼?你不恨他嗎?心裏一點都沒有恨嗎?”
她微微抬起頭:“邢鹿,那不關林池的事。他不知情。”
“嗬,不知情又如何,如果不是他……你……”
“閉嘴。”她截住他的話頭,語氣微微顫抖,“求你,閉嘴。”
然後她看了一眼那邊的林池,笑著對邢鹿說:“是的,我不恨他,我,愛,他。”
哪怕他傷害我,何況不是故意,哪怕是故意,我也控製不了我自己。
她繞過他,舉著調好的兩杯酒,邢鹿在她擦身而過時,露出了一個苦笑。
兩年前,就在她站著的這個位置,沈露安絕望地舉著一把水果刀,用力地割向自己的手腕。
她哭著喊著,李豆蔻,你拜托他們放過我好不好?你放過我好不好?
而林池,哀求道:“你們能不能放過她?”
他不能忘記李豆蔻渾身是血的樣子,她的一雙眼睛,絕望地睜著,他記得很清楚,甚至包括她顫抖的弧度。他記得李豆蔻說,林池,你給我,滾。
邢鹿看向座位上正和趙言歡含笑說話的林池,這個家夥,為什麼對其他姑娘,都可以文質彬彬,唯獨對豆蔻,那麼不一樣呢?那種不一樣,邢鹿太了解了。這個自尊得要命的家夥,明明滾了,為什麼,又要滾回來呢?
隻有許臨安留意到林池的眼神倉促地瞥了一眼那糾纏在一起的吧台前的人,繼而手忙腳亂地抓起桌上的啤酒,往嘴裏大口地灌。撇頭看到豆蔻甩開了邢鹿的胳膊,端著兩杯酒,朝他們走來。
杯中酒在霓虹燈光下閃爍著旖旎的光芒,李豆蔻神情裏分明是極力掩飾的悲傷,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與林池臉上的,十分相像。
時間是十點二十三分,杭城毫無預兆地大麵積停電,酒吧裏一陣慌亂,走道處的人擠在一塊兒,樂隊的聲音戛然而止,隻剩下主唱未來得及收住的尾音浮在黑暗的半空之中。
夾雜著酒杯哐當碎掉的聲音,她聽到兩個同時喊出的聲音,李豆蔻!
緊接著,自己被塞進了一個擁抱裏,無法呼吸地灑掉了另外一杯“暗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