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是早上六點的飛機走的。她回到家的時候,是淩晨五點,邢鹿終於喝困了。她毀了自己的誓言,偷偷溜了出來。
不管怎樣,還是要跟林池告個別的,或許,他下次歸來,連這樣的告別都不會有了。
沈露安入了主位,名正言順,她徹底多餘了。
許是酒精作祟,她的大腦亂糟糟的,人在衝動的時候,本我就會跑出來,她想告訴林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你可不可以……不喜歡沈露安?
她甚至可以放下自己那麼多年的驕傲,她不管那麼多了,他拒絕她也好,甚至不跟她做朋友了也好……她也得告訴他。
可是林池已經走了。她連個電話都沒有接到。
家中有些亂,她聞到了紅燭的味道,地板上有些細碎的玫瑰花瓣,紅酒喝了一半,杯子,是成雙的。
難怪要支走她啊,她頹喪地坐在沙發上,望著人去樓空的屋子,忽然很想大哭一場。
還是裝下去吧,幸好沒有撞上他,否則,丟盡顏麵。
她跑到洗手間,用水拍打自己的臉,清醒點李豆蔻,求你清醒點。
該醒了呢。
在北京的日子,會老友,轉戶口。之前推掉的工作,卻還是要請他的參與,他覺得自己運氣太好了些。豆蔻果然不怎麼聯係他,他也忍住情緒,相互不打攪就好。但他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未來了,要他在杭城看著李豆蔻和邢鹿兩人情投意合,真不如叫他去死。
合同,他這一次,沒有推。但又狠不下心來簽。
總是還懷有一絲幻想,卻沒有勇氣,將這幻想兌現。
豆蔻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母親的新餐廳打算開業,半酒館形式,她在下班之餘,替她跑酒吧,去聯係一些老供酒商。
那一日,恰好是去GX。
和unique的音樂酒吧性質不一樣的是,GX酒吧是典型的夜店風,吵雜地聽不清彼此的對話,交錯的燈光,看不清妖魔鬼怪的真麵目。一派頹靡,所有的清醒便混沌,所有的墮落和躁鬱,都會被無限量地放大。
她和主管聊天出來,忽然在人群裏看到了沈露安。她本就惹眼,又加之有點喝高了,豆蔻自是一眼看到了她。
令她不安的是,沈露安隻身一人混在一群男生之中,其中一個,是西貝的前男友程大少。
她有些憤憤,沈露安啊沈露安,林池才走幾天,你就……
於是她折了回來,叫了她一聲。
“豆蔻啊~你怎麼來了?”露安喝得有些多了,但她腦子,還沒有糊塗,嘿,李豆蔻,你不是冰清玉潔嗎?連unique都不怎麼去嗎?怎麼跑到夜店來了?她一把將她拉到自己旁邊,指著她跟那幾個生臉的家夥說,“這是我好朋友,李豆蔻……她可牛了,怎麼牛是嗎?嗬嗬,她一個人,可以把你們全喝趴下!”
程大少見到豆蔻有些尷尬,畢竟後來西貝去大鬧了一場,兩個人僵持不下,李豆蔻居然女中豪傑似的,給了他一拳。雖然是自己理虧,但看到豆蔻,心裏還是蠻不爽的。
“露安,你別鬧了。我送你回家吧。”她抓住她的手腕。
“回家?”其中一個穿著阿瑪尼套裝,但滿臉都是花花公子相的男生攔住她,“哎小妹妹,你這麼厲害,就跟我們喝點兒吧。”他指著麵前的兩杯長島冰茶,“喝完這些,才能走。”
對於豆蔻來說,度數不算低的長島,雖然不能說輕鬆愉快,但喝兩杯,還是死不了的。
她端起酒杯就喝,眼神裏,就給了對方一個下馬威,然後她說:“我可以走了吧?”
那阿瑪尼男見遇上個開外掛的,笑著說:“行,你可以走。這輛杯,是你的。”又推了兩杯白蘭地出來,“這倆杯是她的。”
分明是找茬兒不讓她們走。沈露安歪著腦袋靠在豆蔻身上。
“豆蔻真厲害啊……難怪大夥兒都愛你呢。”
她皺了皺眉,跟對方討價還價。
“我就再喝一杯。不二價了。如果你非要喝,我就再找人跟你喝。”有些不放心,她還是給邢鹿偷偷發了短信,我在GX,你能不能過來救個場。
“喲,小妹妹還挺拽的嘛。行行行,就一杯。”
豆蔻爽快地烈酒入喉,心裏頭卻有些委屈。
林池啊林池,你的姑娘,憑什麼要我來解救啊,你這個時候,死哪去了啊!
她本想立馬就走,露安卻在這個時候接了個電話,她朝她揮了揮手機,屏幕顯示,林池。
“你等等我啊。”
豆蔻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成了雙,腦袋忽然重得像鉛球。
哦,林池,林池你總算又現身了啊。
離林池離開杭城,已是一周零一天。
她感覺自己好困,特別困,燈紅酒綠變成了魅影,漸漸的,她聽到了潮水的聲音,再漸漸的,她什麼都聽不到了。
“你打我電話,有什麼事嗎?”林池的聲音很生硬,沈露安走到洗手間裏,強忍住一陣惡心。
“林池,我喝多了。給你打個電話,有錯嗎?”
林池愣了一下:“少去夜店,那不是什麼好姑娘該去的地方。”
她冷笑一聲:“好姑娘?像你們家李豆蔻那樣的好姑娘嗎?指不定,她現在在誰的懷裏呢。”
那邊沉默了三秒,似乎在竭力忍住怒火:“沈露安,你說話放尊重點!”
他鮮少對自己用這種語氣說話,嗬嗬,為了李豆蔻,他竟然這樣吼她。
為了,區區一個李豆蔻。
她覺得自己有些喝醉了,她半倚在牆上,順著牆,坐了下來。半琉璃的鏡麵裏,映出她的臉,狼狽極其的一張臉。
這時候,程大少來了電話,問她在哪,他家裏有事兒,要先走了,要不要帶她一塊兒回去。
她說好。程大少猶豫了一下,那你這個朋友呢?
她咬了咬牙說。
不用管她了。
邢鹿趕到GX的時候,酒吧正high,外國樂隊在台上唱著搖滾,震天的歡呼聲。
他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豆蔻,問了酒保,得知有一群人,剛剛走,似乎,有個女孩喝醉了。
他發了瘋似的衝出去,可偌大一個杭城,他去哪裏找豆蔻?他顫抖著手撥大貓哥的電話。
“大貓哥,叫齊所有兄弟,我得找人!”
三個小時後,大貓哥的手下打來電話,豆蔻找到了。
她的狀態非常差,整個人縮在鍾青鶴的臂彎裏,死咬著牙,頭發淩亂,一言不發。
“豆蔻,告訴我,怎麼了?”
大貓哥說,找到她的時候,她蹲在路邊哭,衣衫不整的……
四個字,就讓邢鹿心如刀絞。
可此刻她拚命地搖著頭,含著滿眼的淚,死命撐住不讓它們落下來。
“邢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問我了。”
邢鹿覺得心裏猛地一揪:“好,我不問我不問。豆蔻,你哭出來,你哭出來。”
“你……”她結結巴巴地說,“你快去GX看看,當時……當時露安跟我一塊,我怕她有事……”
盡管擔心她,卻還是拗不過她的要求,替她開了個鍾點房,把鍾青鶴叫了過來,怕她一個人呆著害怕。然後出去找沈露安。
早上6點鍾,他回到了房間。鍾青鶴說,豆蔻睡著了。剛剛睡著,哭了一夜,但是什麼都不肯說。
邢鹿看了一眼睡著的豆蔻,對青鶴說,辛苦你了,這裏有我,你先回去吧。
豆蔻的長睫毛上,掛著眼淚,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邢鹿伸出手,
就這樣,擁著她,覺察到她用自己的頭,蹭了蹭自己的手臂,似乎終於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眉頭鬆開來。
那一瞬間,邢鹿忽然覺得,心如刀絞。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夢裏一片兵荒馬亂,身體像被撕裂一樣地疼痛,心,像被什麼擰幹,一夜的淚,心裏,終於幹涸了。
豆蔻睜開眼睛,發現邢鹿正目光如炬地望著自己,他們靠得那麼近,近得,像是一個人。
但是,她沒有力氣躲開了,她用沙啞的聲音問。
“露安……她有事嗎?”
“沒事。”不要提沈露安了,邢鹿咬了咬牙,她是如何脫身的?為什麼隻有豆蔻……隻有豆蔻她……他不忍想下去,他也不忍心再提,卻見他的李豆蔻,表情鬆弛下來。
“她沒事,就好了。”
然後,她的嘴癟起來,似乎竭力在忍住悲傷。
“豆蔻,你哭吧。”
“哭夠了。邢鹿,你不要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沒事,我很好。我隻是有點餓,你能不能,給我買點吃的。”
好。他抽出自己的手臂,上麵還殘留著她的眼淚,一夜的眼淚,李豆蔻像是被海水泡發的海綿。
現下,擰幹了,但他寧可,她繼續哭。哭得出來,總是比較好的。
“要吃什麼?”
“豆漿,油條。要炸得金黃金黃的那種,豆漿加三勺糖。”
好,邢鹿拿上錢包,你在這等我。
附近的早餐店都沒有炸得金黃金黃的油條,他打車去了最近的那一家,替豆蔻打包好所有的東西。
走出來的時候,一抹晨光照在身上,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涼意,躥進心裏,嗖嗖的吹著。
回到房間,豆蔻卻不知去向了。
邢鹿沒有去睡覺,而是跑到大貓哥的場子上,跟他說,大貓哥,你必須幫我找出這個家夥來。必須!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付出。
一個月之後,豆蔻走進了一家小診所,淩西貝全程牽著她的手,對於西貝來說,牽手這事兒是連跟男朋友做都怪矯情的。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給豆蔻勇氣。
在李豆蔻告訴她,她可能中獎了的時候,淩西貝竭力保持住平靜。
她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也知道豆蔻輕描淡寫了很多,她甚至沒有提到沈露安,也沒有提到程大少。她隻是告訴西貝,她中獎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這個屈辱的孩子,她不能留。
淩西貝大著舌頭安慰她,喂喂喂,豆蔻,你別這種表情啦,這什麼時代了,這個手術很安全的,你別這種表情啊……喂!
她看著李豆蔻含著淚笑著的樣子,真他媽的平靜啊。她想,哎,為什麼心裏這麼難受呢。
因為怕人知道,淩西貝替豆蔻找了一家口碑還算不錯的小診所。安全,也隱秘。這對於她和豆蔻來說,都是一個難捱的午後,但是她堅信,這個秘密,在今天下午之後,會永遠,永遠地封存。
甚至,連邢鹿都不知道這件事。
她淩西貝有大喇叭的稱號,實打實的gossip girl,她跟自己說,哪怕以後李豆蔻對不起她了,搶了她的男朋友了,放火燒她的房子了,她也不會說。
她們挑了個人最少的日子而來,卻萬萬沒料到,會在這裏碰到沈露安。
“豆蔻?你……你怎麼在這?你不會是……”沈露安的眼睛圓瞪,捂住自己的嘴巴。
“是的,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你不要用那種我很可憐的眼神看著我,可以嗎?”西貝讓她等在走廊裏,自己則去給她跑腿去開單子了,所以,此刻豆蔻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藍色椅子上,一臉的憔悴。
“不會是那天……”露安是真的驚恐,“豆蔻……不會是那天……我……”
“不是那天!”你還好意思跟我提那天,豆蔻覺得自己的骨頭,一下子,像是全部都裂開來,深深的疲憊感。
淩西貝這時候衝了過來,拿著手術單,在跟沈露安狹路相逢時,有種說不出來的尷尬。
“西貝你別誤會,我不是來這裏做那種手術的啦,我媽在這裏上班……”
“你大爺的,哪種手術啊?”淩西貝翻了個白眼,“你他媽那眼神什麼意思啊?”
那時候的淩西貝還不知道豆蔻這次手術和沈露安有什麼關係,她隻是惡狠狠地警告她。
“這個事,你要是敢說出去,我抽你的筋!”然後她彎下腰說,“來,李豆蔻,我扶你進去。”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豆蔻出來的時候,秋日的夕陽正好,出其不意的溫柔地籠罩著整個城市的每一條街道。
一地的金黃。秋日剛至,夏色漸去。微微的,有一陣涼意,有一刻恍惚,身後一貫粗線條的姑娘,忽然脫下自己的小西裝,披在她的身上,上頭,還有她的餘溫。
她說:“想不想大吃一頓?姐姐有錢,請你!辣府好嗎……哎呀不行,太辣了。咱們去吃通信市場那裏有家潮州菜吧,那裏的海鮮粥倍兒好喝。”
啊,海鮮粥。她說的那家,似乎很耳熟呢。
“好啊,海鮮粥。”她的聲音很溫柔,這個點正值下班,西貝走到前頭去打車,一回頭,卻發現豆蔻沒跟上來。
她蹲在不遠處的一棵桂花樹下,花還沒有開,聞不到桂花香。
淩西貝小跑過去,她問:“李豆蔻,你怎麼了?哪兒疼嗎?X她大爺的,不是說好是無痛的嗎……”
而那個蹲在那小小的人兒,抬起頭來,隻說了句:“西貝,我好累啊。”
通信市場的一條小弄裏,海鮮粥姍姍來遲。
淩西貝和豆蔻對坐著,很快,林池出現在門口。
他剛從北京回來,他還帶了一個朋友,蒙古男,剛好有假,說過來看看大名鼎鼎的西子湖畔。
兩人風塵仆仆地過來,小包間裏,林池看到豆蔻安然無恙,心中大石落下。
頭一夜,他做了一個非常真實的噩夢,李豆蔻穿著淺藍色的病號服,在沙灘上走。
與其說是走,不如說,她在掙紮。夢裏的豆蔻沒有腿,擁有的是一雙淺色的魚尾,拚命地,拍打著灰色無邊的沙灘。直到沙灘上,被她的血染紅。
自去北京,已是一個多月,原先說好一周有餘便回來的林池,隻回來將一切的東西都收拾妥當了,林媽媽給了壓力,他也知道,一個實力雄厚的公司,這樣等他,也實在是他運氣好。好像沒有理由推脫了。之前他跟豆蔻通過一個電話,小心翼翼地谘詢她的意見,豆蔻說,北京挺好的,叔叔阿姨希望你在北京。林池,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們該為未來,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