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隻剩無可奈何。
隻剩黯然心傷。
眼淚像怒放的鮮花般,舒展,恣意,順著白皙的麵頰,緩緩滴落在冰冷的地麵。豔陽之下,心燒成灰。
然而即便是在那樣碎成千萬片的情況下,白萱衣仍然不忘進廚房檢驗秦憐珊的那鍋湯藥。秦憐珊說得沒錯,那湯藥倒在地上會蒸發消散,可是,它並沒有毒害,白萱衣甚至自己嚐了一口,苦澀的滋味滑入她的口腔,卻是麻木了。
沒有什麼比心痛更甚。
夜裏。晴空如墨。彎彎的弦月單薄地掛在天邊。時不時傳來雞鳴或犬吠。或者是隔壁孩童的吵鬧聲,大街上夜歸人的腳步,更夫鏗鏘有力的敲擊,等等等等,此消彼長倒也生氣十足。這印霄城退卻了水患,百姓們陸續回歸,重建家園,到此刻已是愈加恢複如常。白萱衣一個人躺在屋頂看月亮。
露冷風輕。
雖無寒意,卻有心涼。
冷不防地聽見底下庭院裏有人喚她:“萱衣?”不用看,也能辨識那是唐楓的聲音。“你在屋頂上做什麼?”
“就是沒什麼可做才在屋頂上啊。”白萱衣沒好氣地答。
“你下來。”
“沒什麼可做,幹嘛下來。”白萱衣仍是賭氣。唐楓輕歎:“早上我的語氣是太重了些,我想向你道歉,對不起。”
白萱衣沒有吭聲。
唐楓再道:“我亦知曉你是關心我。”
“既然知道,那就將屋子裏的人趕走啊。”白萱衣翻身從房頂上躍下來,端端地落在唐楓麵前。唐楓皺眉一皺,想開口,但是頗有些猶豫,頓了半晌,才道:“秦姑娘與我,在天行異域時經曆了許多的事,這些事足可堅定我對她的信任,萱衣,我已說過,她若要害我,實在有太多機會。”
“也許她要害你,隻不過現在時辰未到呢?”白萱衣強辯。
唐楓卻淒然一笑,道:“我已是將死之人,又何必懼怕她人會如何算計我。萱衣,你不明白。”
“什麼?”
靜默。
再問:“不明白什麼?”
唐楓轉過身,望著秦憐珊的房間裏,此刻那一點微弱如豆的燈火,卻像黑暗中引航的燈塔。
於是——
白萱衣倏然明白,他說的你不明白,是說你不明白我此刻荒涼的心境,不明白,我是如何思念著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子,我猶如望梅止渴,畫餅充饑,我已經失去過一次,而這一次,是命運對我的饋贈,我說什麼也不會再放手。
所有的悵恨與心傷,都在凝望著的眼神之中,流淌宣泄。
“小老爺!”忽然之間白萱衣覺得自己體內血脈翻湧,將某些積壓了太久太多的話都推向顫抖的舌尖。
她很想告訴他,縱然你失去了秦憐珊,你還有我。
我是你卑微的影子。
我是你謙恭的臣民。
我對你,奉若神明,頂禮膜拜。我愛你太深,太重,以至於,太難,太痛。
氣氛微妙。
唐楓隻覺得白萱衣的神態有些異常,那清清亮亮的眸子裏,晶瑩閃爍,仿佛是有什麼東西幾欲噴薄湧出。可她微微張著嘴,怔忡地看著他,卻又不說話了,他愕然地問她:“你怎麼了?”
“我……我有些話,想對你講!”白萱衣吞吞吐吐,卻還有猶豫,所有的辭藻都在喉嚨裏撕扯糾纏著,它們就像兩隻拔河的隊伍,一部分向前,一部分往後,是墜落回到心裏繼續被掩藏不見天日,還是衝破束縛化作疾風直吹進對方的五髒六腑。
呼吸都加劇了。
起伏的雙肩,緊握的拳頭。
“我……”
“我……”
“我……”
白萱衣連說了三個我,可始終沒有別的字來順延這場驚心動魄的談話。突然,天邊劃過一道閃電。
再一道。
沒有雷聲。
隻有接連的閃電,像一出默劇。斷斷續續地照亮了堆積的雲層,雲層似洶湧的波濤般,緩慢地向著印霄城的方向移動。
“那是?”白萱衣驚愕地看著,退後兩步,竟有些發抖,原本緊鎖的愁眉,到此刻更是變得慌亂。唐楓不明就裏,心想,那難道不就是普通的閃電而已嗎,她在怕什麼?他輕輕地拉住她的胳膊:“萱衣,你怎麼了?”
白萱衣仍是止不住驚惶,又退了兩步,覺得自己手臂上有一陣溫熱傳來,低頭看,看見唐楓清晰的指關節,她心中一痛,強笑道:“沒,沒什麼。”才剛說完,卻聽呼啦一聲,院子裏炸開一朵祥雲,東陵焰風風火火地自迷霧中跑出來,一把扯過白萱衣,低聲道:“快跟我走——”
說罷,兩個人就像一陣輕煙似的,沒了蹤影。
隻有唐楓還怔怔地站在院子裏,滿腦子糊塗。天際的閃電還在持續,湧動的雲層依舊不停歇。
但沒有風。
隻有一點即將要香消玉殞的月光,還淡淡地籠罩著。
秦憐珊開門出來,看見唐楓,款步上前:“唐大哥,這麼晚了,你怎的還不休息呢?”說話間,也看到了那不尋常的天象。唐楓喃喃道:“似是很詭異呢……”秦憐珊接道:“不過就是積雨雲吧,想必有一場暴風雨要來了呢。”
東陵焰帶著白萱衣乘祥雲飛渡,到山中一處幽深的穀底,然後貓著腰鑽進了漆黑的山洞裏。
手指輕輕一綰,火焰從指尖飛入岩壁。
狹小的空間驟然明亮。
白萱衣喘息甫定:“剛才那些是?”
“黑騎雲!”東陵焰急道,“是九闕神侍的坐騎。他們……他們是來找你的!”焦慮的眼神,直逼白萱衣。白萱衣便知,自己果然沒有看錯,那些閃電帶著湧動的黑雲,的確是九闕神侍的專屬。他們是九闕神族最精壯的部隊,除了維護神殿的日常治安,也會履行某些指定的任務。
此番他們前來,是因為九闕神君獲知,神族裏有仙女未經許可擅自下凡,於是派神侍搜索緝拿。
在九闕神族裏,惟有等級較高的神,以及像東陵焰這樣身份尊貴的皇親國戚們才有通關的令牌,可以自由往返人神兩界。白萱衣隻是二等花仙,平日裏受的約束多,要遵循的神殿規矩也多。
可是——
“焰公子,當初我進入飛鸞流仙鏡,你不是說,你自有辦法處理我的去留,可以不讓別人發現嗎?”
東陵焰尷尬地撓了撓鼻梁:“我的確是替你遮瞞過的。”
“如何瞞?”
“我用石蠟雕了一個假的你。”東陵焰愈加不好意思了。石蠟雕像,再用法術賦予其活動的能力,可是,比起有血有肉的真身,那石蠟呆滯僵硬,連眼神也是空洞的,怎能瞞得長久?
原本東陵焰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運送途中弄丟飛鸞流仙鏡,又在人間逗留了這麼久,他以為自己送完寶鏡,再回九闕神殿,便可以監控著那尊石蠟像,好讓她不輕易被拆穿,可是寶鏡一丟,事情便超出了他的預算。先前他將飛鸞流仙鏡交給耘國皇帝,替換了皇宮裏假的那一麵,然後順道回了一趟九闕神殿,才知道石蠟雕像已經被識穿,事情奏報到了他的父君麵前,九闕神君為正法紀,便勒令兩名九闕神侍緝拿白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