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15��佟國俊是第二天傍黑時才被陳巧蘭接回家的。

天亮時,他和陳巧蘭去了派出所。龔寂的麵子是不得不給的,日本人還沒滾蛋,手裏還握著槍,你不順著他不定要說什麼虧,跟這幫握著槍的虎豹豺狼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在去派出所的路上,佟國俊和陳巧蘭一一商量了籌措錢的辦法。一人三十塊,兩人就是六十塊,而且必須是大洋,不是小數。他讓陳巧蘭去外頭跑,自己留在派出所當人質,估計這麼著姓龔的能點頭,不然你讓我們怎麼去給你找錢。借錢理由嘛,隨便說,能借到手就行,還錢的時間一定要拖得長一點,看眼下的形勢,日本人的好日子撐不了幾天了,不定哪天,小日本一宣布戰敗,風雲突變,欠下的錢還還不還,怎麼還,那就兩說著了。此事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佟國俊是第二天天快黑時才由陳巧蘭接回家的。家有閑錢的朋友佟國俊幾乎沒有,陳巧蘭老家在鄉下,找人借錢就更難上加難,跑到快天黑,兩腿遛得溜直,陳巧蘭也隻送到派出所一個人的錢,三十塊。這事還是龔寂槍口抬高一寸,說你們別以為這事就完了,還差著一個人的呢,三十塊,就是追到閻王殿去,我也要找你們要,記住沒?佟國俊氣得牙根癢,恨不得照著那張臉就一拳打過去,可還得強忍著,說忘不了,保證忘不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對不?龔寂將銀圓嘩啦啦地丟進抽屜,還長長地歎了口氣,說下回要是再讓我抓住,三十塊可就領不回去啦。兩人走出派出所,陳巧蘭看身後無人了,才低聲問,現在滿城都在傳昨晚扳道岔殺鬼子的事。佟國俊擠擠眼一笑,低聲問,一回宰倆,三十塊大洋,值吧?陳巧蘭重重點頭說,我認,值!又說,這才是我男人!

讓佟國俊萬萬沒料到的是,不肯認的卻是馗子。馗子那年快十五了,雖是半大小子了,但畢竟還小,許多事不能跟他掰開餑餑說(唆)餡,說了他也未必明白。可十五歲的少年堪比小馬駒,正是動不動就尥蹶子的年齡。當初,他將阿瑪帶著野女人鑽高粱地的事告訴過額娘,額娘還裝著不信幫著遮蓋,那時他就恨額娘太過軟弱。可這次,阿瑪被警察抓了個正著,還被罰了錢,鬧得滿城風雨路人皆知,太丟人啦!額娘可以一臉無奈地忍著,薄薄臉皮的少年麵子上卻再掛不住,往後可怎麼去麵對大雜院的叔伯嬸婆和自己的那些同學夥伴呢。阿瑪和額娘是長輩,打不得罵不得,隻能心存怨憤甩甩臉子,那就躲吧,三十六計,走為上。

促使馗子最後下了離家出走決心的,還有幾天後的那個事件。清晨,北口城內的大街小巷,突然出現了許多白布條,上麵都寫著“抗聯一師”,也都是鮮紅的血書,明晃晃有的掛在樹上,有的貼在牆上,據說還出現在了日本憲兵隊的院子裏。這個事件惹得日本人又是好一陣驚慌,一些日本兵和偽警察都嚇得夜裏不敢出來站崗和巡查了。猶如驚弓之鳥的日本人不知中國人怎麼就有了這般撒豆成兵的本事,除了再次緊急搜捕,還宣布了宵禁,不管是誰,夜裏再敢上街,格殺勿論。學校的校長也鄭重其事地親自給學生訓話,要求大家不要聽信謠言,要求大家提供反滿之人的線索。在操場上,學生們一個個小臉緊繃著,誰也不敢說什麼,可一散會,就有同學笑嘻嘻地追著馗子問,說你阿瑪膽子最大,最能深更半夜地出去整事,那些布條不會是你阿瑪撒出去的吧?又有同學說,怎麼會是他阿瑪,他家是旗人,隻怕想溜須“康德皇上”還溜須不過來呢。嘁,八旗後人隻會架鷹玩鳥嫖女人,哪有這膽量?喲,聽說你媽這一陣子不在家,不是你媽故意騰出這段日子讓你爸搞女人吧?馗子忍無可忍,懼著一人難敵眾拳,再加心裏又窩著屈辱,那就隻有走了,遠遠地離開家,離開學校,也離開這座讓人心生煩躁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