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嶽金蓮沒有直接將日本孩子山子帶回家,也是另有想法的。上次從家裏出來前,沒見到小叔子佟國俊,也沒見到兒子馗子,按鄰居的說法,馗子可能發現了家裏什麼的秘密,離開家去哪個同學家躲著了。這種事以前也曾發生過,馗子隻要發現佟國俊和陳巧蘭在一起,就氣得跑去找同學,一連幾天不回家。嶽金蓮正著急去大雜院打聽何靜嫻當初報信的情況,哪裏有心情等馗子回來,所以連夜就出走了,緊接著就是奔虎林和葫蘆島,這一分手,便是月餘。現在急著回家,誰知馗子是否在家,那麼國俊呢,他回了嗎?他若也得了日本戰敗、小鬼子要滾犢子了的消息,極可能先從河北開灤回來了。回家來了當然是好,但他能接受日本孩子來家這個事實嗎?佟家與小鬼子有深仇大恨,家裏死在日本人手上的親人已有好幾口了,極有可能不會接下這個孩子。國俊若為這個事翻下臉可怎麼辦?自己起碼應該先回家看看再說,商量商量怎麼辦吧。山子這孩子短時間內是沒辦法去大雜院了,誰知這輩子還能不能回日本國見他親媽,這事都得從長計議呀。

這事還得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佟國俊和嫂嫂嶽金蓮分手後確是去了河北開灤,井下摸爬滾打辛苦了數月,也確是已得了日本快戰敗了要滾蛋的消息。那是小鬼子宣布投降的頭幾天,從一個一塊下井的礦工口裏聽說的。那礦工說他的一個中國朋友偷進了日本勞工頭的一間辦公室,日本人沒在屋,電喇叭卻開著,裏麵說的事就是美國飛機正在轟炸日本的事,還說小鬼子極有可能是撐不了幾天了。佟國俊知道這事極有可能不假,可他還是再叮問了一句,你這話是從哪兒聽來的?工友說,我的一個朋友,說起來你可能也認識,那天他見日本人門開著,屋裏又沒人,就進去了,很認真地聽了一遍又一遍。不是中國電台,可能是西方哪個國家的吧,他會點外語,而且這種事人家犯不上撒謊,對吧?佟國俊心中大喜,也不管礦上按不按全月結賬了,當夜就乘車回了北口。

佟國俊回到北口,第一件事自然要找陳巧蘭。兩個年輕人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了,幹柴烈火,少不得又是一番暴燃。事畢,兩人也自然要說到日本鬼子戰敗的事,說日本軍隊和美國軍隊在太平洋戰場上已經有了好幾番大規模的搏殺,中途島海戰和衝繩島之戰後,形勢有了根本性的逆轉,美國飛機已把成千上萬噸的炸彈扔到東京城去了。中國軍隊也在緬甸開辟了新戰場,實施了戰略性大反攻。這些消息佟國俊都是從火車上聽來的,遠比聽礦工議論的更具體詳細。火車上也有日本乘警和偽滿洲國的乘務人員,不時吹胡子瞪眼地吆喝乘客不要道聽途說胡說八道,可越這樣,人們越相信那不是虛言。西邊的太陽真要落山了,那隻是時間問題。佟國俊興奮地對陳巧蘭講,狗屁的武士道頑強抵抗,狗屁的為天皇玉碎,哪一戰都搭進去好幾萬人,眼見這是小鬼子撐不住,快完蛋了。陳巧蘭則說,小鬼子快滾犢子吧,我好大大方方地跟你結婚生兒子。

除了報紙上看的,回到北口後眼見為實的便是看日本軍列一列一列地開往天津港、葫蘆島港、大連港,敞篷車皮上滿載著坦克和大炮,清一色的重型武器。北口站是鐵路上的樞紐站,軍列到這裏要加煤加水,火車上的日本兵也要在這裏喂肚皮。貨場在車站西側不遠,扛大包走跳板的搬運工人站在車皮上方,站台上的情景一目了然。小鬼子壁壘森嚴,中國人輕易難靠邊,但中國人不傻,他媽的,日本小鬼子這是看大事不妙,把關東軍都撤回日本老家守巢看窩去了,而且調動的數量與規模都不小,日軍的聯隊相當於中國軍隊的團,按一軍列拉走一個聯隊計算,日日夜夜不斷撚兒地往回運,那得調回去了多少個師呀?

已蟄伏了數年隻盼複仇的豹子不能不躍躍欲動了。此時不動,隻怕日後再難有這等好機會。但再宰他一兩個鬼子,不光於大事無補,還極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那幹就幹他個大的,不說打亂日本人的戰略部署,起碼也要攪亂他們這鍋粥,亂了他們的陣腳,就是搭上自己這條小命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