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點頭,遺骨是當年美國軍人火化的,然後交給了南朝鮮軍人。那些軍人雖然戰場上是對手,但對英勇無畏、以身殉國的中國軍人一直心懷敬意,所以韓國政府一直對烈士的骨灰保存得很好,直到韓國和中國建立了正式的外交關係,韓國政府才將英烈的骨灰和遺物移交給中國政府。
嶽老太喃喃自語,說國俊和他哥國良是一對雙,同歲,比我大兩歲,要是活到今天,也是101歲了。國俊兄弟呀,你咋才回來呀,你再不回來,老嫂子就等不及了,得去見你們哥倆了。
嶽老太說這些話時,雖然麵有悲戚,卻一直沒流淚,也許年齡大了,也許經曆的事情太多太多,也許眼淚早已流幹了吧。
中年人將嶽老太扶到折疊桌上擺放的另一物件麵前,士兵將裹蓋在外麵的白布展開,原來裏麵還有一隻二尺見方的精致漆盒,再將盒蓋打開,嶽老太驚了,淚水立時開了閘一般奔湧而出。
原來木盒內是用塑料袋裝著的一件布背心,布背心的本色應該是乳白色的,但已被炸得破碎,保管人員將它清洗得很是幹淨。中年人說,這種背心多是中國東北男人穿用,看樣子清理戰場的士兵可能到過中國東北,對中國東北人的生活習慣很熟悉,甚至很有感情。據接收遺物的中國官員說,那個中國勇士抱著炸藥包與擁到陣地的數十名“聯合國”軍士兵同歸於盡。據我所知,這樣的汗褟一般多是母親、妻子或戀人親手縫製,而這位可敬的中國勇士放著現成的軍用背心不穿,特意換上這種汗褟上戰場與敵兵決一死戰,心中必是懷有別一樣的情愫。也許,對方軍人也希望日後有機會將它交到中國軍人和他們的親人手上。
嶽老太老淚縱橫地說,這件汗褟我見過,是我兄弟媳婦陳巧蘭親手縫的,她一共做了兩件,另一件還留在她手上,我給她入殮時,把那件塞在她懷裏了。巧蘭妹子呀,你看到了吧,國俊就是臨上路,也沒忘了穿上你做的汗褟呀!
嶽老太抹去眼淚,又對中年同誌說,同誌,我有一個請求,把這個汗褟留給我老太太,行嗎?
中年人笑著搖頭,很堅決,老人家,您老這就讓我們為難了。這件衣物上,除了留有烈士的忠貞報國的情懷,還含有外國軍人對中國士兵的崇高敬重。老人家,您看這樣可好,回到紀念館後,我們馬上安排高手工藝師仿著這件汗褟,再給您仿做一件,一點都不差的,行嗎?
嶽老太笑著擺手,重又坐回那輛輪椅上,那就不用麻煩同誌們了。你們走時,給我留張照片就行了。哦,這裏還站著兩位老同誌呢,快請他們坐吧,看樣子歲數也都不小了。
中年人便又鄭重宣布,誌願軍老戰士、佟國俊烈士的生前戰友向嶽金蓮老人敬禮!
那是兩位老人,也有九十來歲了吧,披掛著昔日軍裝,立正,向嶽老太敬軍禮。有個老人還要給嶽老太跪下,被中年人扶住了。中年人急又招呼士兵搬來兩隻折疊椅,放在嶽老太麵前,說嶽奶奶,請您老人家坐好,這兩位老人幾十年前都是和佟國俊同誌一起在抗美援朝前線和敵人拚過命的,都是為國家做過貢獻立過戰功的功臣。
嶽老太便將兩位老軍人的手緊緊拉在手裏,問,在朝鮮和美國鬼子打仗那年,你們才二十來歲吧?
那位個子高些的老人便說,那年,我十九,他二十一。他打仗的時候,耳朵被震壞了,聽我們說話費勁,您老人家就多聽聽我說吧。我們營長佟國俊那年四十三,他說他大侄子若活著,也像我們這麼大了,要不是戰亂時走丟,也能上戰場保家衛國了。佟營長犧牲的那一戰是1951年5月,我們已經打到三八線那邊去了,仗打得很大,後來聽說是抗美援朝戰爭的第五次戰役,那以後,仗雖說還是打,但再沒打過那麼大的戰役了。那次,佟營長帶領我們守著一個陣地,阻止敵人衝過來,打了一天又一天,最後,我們的彈藥都打光了,就等著敵人上來時跟他們拚刺刀。營長說,我們的炮彈打不過來,那是因為我們炮兵怕傷到自己人。一會兒,我衝上去,先向敵群甩炸藥包,敵人挨這一炸,必往後撤一撤,趁這機會,你們趕快跳出戰壕向後撤,並抓緊向我後方陣地打電話,請求炮火支援。我的意思你們都明白了吧?我們當然明白,營長這是要豁出命來掩護大家撤退呢。我們好幾個人搶炸藥包,說要拚也是我們拚,哪能讓營長去拚命。沒想到營長把炸藥包緊緊抱在懷裏,瞪著眼睛喊,你們都還年輕,國家需要你們的時候多著呢。再說,你們哪有我的經驗多,我親手宰過的日本鬼子不少於我這個巴掌,再殺他幾個美國鬼子,老子這輩子,值了!說著,營長用膀子撞開身邊的幾個戰士,跳出戰壕直向敵群衝過去。我們以為營長會先甩炸藥包呢,沒想他直向驚呆了眼的敵群衝去,嘴裏還大聲喊著,宋四爺,我來了!直到拉響了炸藥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