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硯歎了口氣,“目前情況還算穩定,就按照病人的意思觀察情況吧。”

她回到辦公室,看見白術愣愣的看著屏幕。

有點失魂落魄的樣子,肖硯慢慢的發現,他其實有雙很淡色的眸子,剔透的像是玻璃珠,這樣的雙眼帶給他那種懵懵懂懂、不按常理的少年感。

世人看到的是他的狡猾,她卻隻能收獲可愛。

“怎麼了?”

過了幾秒鍾他才回神,腦子結巴嘴巴也開始打結,“沒,沒什麼。”

她下意識的就要湊過來去看些什麼,他鼠標劃的一下欲蓋彌彰的把瀏覽器都關掉了。

“突然關網頁,必然涉黃。”

他立刻否認,“才沒有呢,我是那種人嗎?”

肖硯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的他心裏毛毛的。

“今天我去十五層,又被巡回護士問了,‘你們那個白術啊,怎麼還找不到對象啊,他是不是性取向有問題’。”

他哭笑不得,“我跟你講,肖硯,你要是不好好回答,你……等著。”

“我說,找不找對象我不知道,但是性取向應該沒問題,不然肖旭在科室豈不是羊入虎口?”

“好好回答不行嗎?還拖小叔叔下水,你是他親姐姐嗎?”

她眯著眼睛打量他,“對不起,如果是真的,我們家也不能接受你。”

“老肖你演戲演來勁了啊?”

徐一然適時候的鬼叫起來,“臥槽,你性取向為男?那我怎麼辦?”

白術精準的懟回去,“如果要跟你搞同性戀,我寧可當個草履蟲,有絲分裂就可以了。”

徐一然臉上浮現出一抹受傷的表情,然後拿起手機出去了。

“不談戀愛有很多原因,但是我真的不是同性戀。”

他認真的強調著,然後無意識的歪了一下腦袋,似乎耳垂積了一點很燙的紅色,急需降溫,他沒料到,四下無人,肖硯竟然用很曖昧的姿勢依偎過去。

然後用筆勾了一下他的耳垂。

“對啊,你真的不是同性戀。”

然後帶著調戲到了的得意爽勁迅速拉開距離。

像是忽然有冰涼的水滴滴在後頸上,又酸爽又憋屈的引起戰栗,他隻能強忍著那種感覺,裝作很淡定的樣子。

過了一會白術問道,“那個病人是PTSD吧。”

“你也聽說了嗎?”

“是的。”

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和安靜起來,連天空都變得陰沉了,淩冽的風聲綿密低迷,青灰色的光線照進來。

肖硯聲音低下去,“是不是PTSD我不知道,那是心理學的範疇,但是人遇到了那種事情,哪裏都不會好了,那一頁不知道怎麼翻篇,所以神經變得極度敏感,閉上眼睛事件場景會控製不住的不斷在腦海閃現,讓人處於崩潰的痛苦中,時間把敏感的神經變得遲鈍和麻木,一切親朋好友的好言相勸都無濟於事,他們似乎存在於另外的空間中,而自己在自己的世界裏踽踽獨行。”

他還是那平靜的樣子,接著話道,“我無時不刻不在想象適應他們的死亡,但是思維每一觸及就讓我崩潰。”

然後兩個人就心照不宣的不再說話了。

第二天上班時候,唐畫一臉無奈的告訴她,“婦產科還是沒有床位。”

肖硯穿上白大褂,走進監護室,“現在心率血壓如何?”

“心率120,血壓一直在140-160\/90-110mmHg浮動。”

“不太樂觀。”

文佳躺在床上,很是虛弱,看到肖硯便道,“我肚子有些疼。”

肖硯連忙走過去,按了按腹部,“疼嗎?”

“這樣不疼。”

“有宮縮,但是達不到樣板腹。”

她的額頭上滲出些汗珠,呼吸有些急促,聲音也有些顫抖,“醫生,我是不是要生了,我感覺有血流出來。”

肖硯連忙掀開被子,潔白的床單上一片鮮血。

“B超。”

唐畫連忙把機器推上前熟練的接起來,肖硯盯著屏幕看了一會,麵色凝重,“胎心80次\/分,轉婦產科。”

她無法冒這個險,醫學的世界總有她無法觸及的盲區,所以她深知自己的能力,從不逞強。

但是打了無數電話還是得不到肯定的答複。

她雙手叉著腰,在電話機旁邊走來走去,直到白術站起來把她按在椅子上。

“你冷靜點,我會告訴你怎麼做,但是你千萬不能發火。”

她點點頭。

“婦產科遲遲的拖著就是因為這個病人情況太凶險了,現在胎心又低,情況更糟糕了,你知道這可能會增加科室的孕產婦死亡率。”

肖硯皺起眉頭,聲音有些慍怒,“就這樣?”

他歎了口氣,稍微靠近她耳朵,用氣音說道,“孕產婦死亡數不僅僅是醫院指標,更重要的是全市的指標,是領導的政績考察之一,所以醫院領導壓力很大。”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肖硯不說話了,直直的看著白術,“那現在怎麼辦?”

“叫婦產會診,起碼出個教授組來手術,一方麵婦產科責任不能推卸,一方麵我們也不能逼迫人家太緊。”

婦產科確實有這方麵的顧慮,所以自知理虧又怕被白術穿小鞋,姿態放的很低,沒什麼波折喊了一個教授組就在十五層開了急診手術室。

他們兩個沒進手術室,守著電話。

過了半個多小時,電話接起來,老教授對他們說,“之前胎心監測到胎心消失,現在胎死宮中,死胎男嬰。”

兩個人臉色皆是一變,互相對視了一下。

“之前情況挺危險的,現在子宮收縮還算好,應該不會大出血,不過如果沒能及時剖宮產,後果就嚴重了,上次有個重度妊娠子癇的病人,下級醫院送來的時候就心衰合並腎衰,剛決定剖宮產,忽然就呼吸心跳停止,搶救無效死了。”

白術擰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肖硯看著他,忽然很想伸手把這一點焦躁給撫平。

“等下手術之後還是送回你們科室監護一晚上,沒什麼問題明天給你們想辦法留床位,對了,好好勸勸病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想開點。”

白術緩緩開口,“這是個遺腹子,病人的丈夫已經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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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效果退去,她醒來,感到身體很輕盈,很像一縷煙,似乎隨時都可以隨風飄走。

一個激靈她虛弱的喊道,“我孩子呢?”

“子宮胎盤卒中,剖宮產的時候已經沒有心跳了。”肖硯看著她的眼睛,輕輕的道。

“孩子死了?”

“恩。”

她嘴角勉力的翹了翹,然後悲戚的笑起來,淚珠從眼睛裏跌落而下,哽咽道,“我連孩子也沒保住,我還活著做什麼?”

“這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是命的錯嗎?既然都這樣了,一切希望都沒了,我還活著幹什麼?”

“活著,然後再去試著愛上一個人,跟他生活在一起,如果愛不上別人也沒關係,你會愛上別的什麼,比如活著的感覺。”

文佳瞪大了眼睛看著肖硯,眼淚依然簌簌不止,“你說什麼?”

“試著去愛上另外一個人,一起生活到老。”肖硯聲音也有些輕柔,像是無奈的喟歎。

“你還活著,生活還是要繼續,你已經沒有選擇,這卻是你最好的選擇。”

文佳搖搖頭,“安慰的話誰都會說,但是我怎麼可能忘掉他然後愛上別人?”

“這不是安慰你的話。”肖硯眼睛裏有些情緒在閃動,“我男朋友是個無國界醫生,死在阿富汗的戰火裏麵,我現在也還活著,我覺得我應該活的更好點,也算是帶著他一起活著。”

文佳微微的張開嘴,輕輕的“啊”了一聲。

“已經兩年了,從得知這個消息到現在,我從未擁有過長期穩定的睡眠,到現在都要靠安眠藥才能睡著。剛開始非常怕黑,睜著眼睛到天亮,在黑暗中絕望恐懼到窒息,用工作麻痹自己,而現在時間的流逝讓曾經極度敏感的神經變的有些麻木與遲鈍,時間似乎什麼都沒解決,但我又好像真的獲得了什麼。”

“那你,那你愛上了別人了嗎?”

“沒有,可是我並沒有喪失愛人的能力,該被吸引一定會被吸引,該心動也會心動,心如死灰的固執堅守沒什麼意義,你失去愛人的時候,你隻是失去了一些,但是你拒絕了生命中一切可能性的時候,你會永遠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