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裏漸漸安靜下來。像是入夜遲的白天。
“我靠……我的腰好疼啊……”顧城的腳掌露在外頭,睡上鋪,實在是個子太高了。
“喂,顧城。”程青言抬起頭,猶豫了一下道,“要不,我跟你換吧。你太高了,睡上鋪得蜷著。下鋪寬敞點。”
顧城側過腦袋來,方才還呻吟著的他這會兒朝著下鋪的程青言眨巴眨巴眼,借著微光,
他像個任性的小孩似的,一字一句地說:“我、不。”
“哦。”程青言一下子鑽回鋪位。
“喂……”顧城探出腦袋來,“你就不能跟我說會兒話嗎……長夜漫漫……”
不可以。當然不可以。
隻是方才一下,就著昏暗的車燈看到他戲謔狡黠的表情,被柔和的低到幾乎微茫的光線,弄得很是溫柔,就聽到自己的心髒撲通地跳了一下。
她幾乎被自己嚇到,臉開始發燒發燙,理智在夜晚分崩離析,隻能蒙住腦袋。
不要胡思亂想啊程青言!你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喜歡上別人!喜歡上一個對感情很輕浮的混蛋呢!
一定是旅途疲憊,太疲憊了!睡覺,睡覺!
對麵鋪位的大叔進入了酣睡階段,呼嚕一浪高過一浪。這時候,大叔上鋪的那位大叔,與他唱起了二重唱。聲浪一波波地襲擊著睡眠。
於是她戴上耳機。
火車不知道開到哪裏了。窗外是田野還是山林。誰也不知道。隻知道明天中午11點即可到家。
到家……
可是她為什麼有一種,始終在路上,不見歸途的感覺。
太累了。大概是因為,太累了吧。
來日縱是千千闕歌
飄於遠方我路上
來日縱是千千晚星
亮過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聽著聽著,便也疲憊著睡去了。
顧城,達尼,晚安。
顧城像是一隻熊貓般憔悴地跟在程青言身後,猛打哈欠。
幾乎渾身要散架了,頸椎疼得跟被大力捏變形了似的。
骨頭悉數是酸疼的。
這讓他想起很多年前,跟著父親去烏魯木齊采風,坐了幾日幾夜的火車,那時候車廂裏也沒有跟他年紀相仿的孩子。他隻是抬著眼睛聽著父親和其他來自天南地北的乘客聊天。
不太記得內容。
隻記得,火車上永遠彌漫著一股泡麵和腳臭味。
他總是一次性地討厭一些東西。他是個偏執的人。一旦討厭了,就很難再喜歡起來。
那麼對喜歡,也是如此吧。
他抬眼看著程青言的背影,忽然覺得心情大好。於是哼起歌來。一手插袋,一手拎著旅行袋,吊兒郎當地跟著她。
“你真幼稚。”她拖著箱子,回頭對跟著她一直哼歌還故意走調改詞兒的少年鄙夷地說。
“又說我幼稚?”顧城瞪眼,“我最大的優點就是特別懂事兒,特別成熟。”
“那你跟著我幹嗎?”她停下腳步來,確信這滋味兒不對,事情不能繼續。
“我回家,誰跟著你啦。”然後他快步到她前麵,回頭嬉皮笑臉地說,“呐,程青言,現在是你跟著我。”
他已經跟著她轉了兩趟公交車了。還因為沒有零錢,而掏了一張五十元整錢而引起全場嘩然。
第二次要丟五十元時,程青言跑過去截住他的手,替他丟了兩個硬幣,瞪著他說:“錢跟你有仇嗎?”
現在他卻依舊跟著她,像個輕佻的無賴。
程青言盯著他,卻想起來第一次見他,在寂寞黎明孑然的身影,像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
事實證明顧城也許是真的很有故事,隻不過所有故事橫七豎八,支離破碎,荒唐無稽。
她真懷疑他有些人格分裂,否則真不知到底深沉是裝出來的,還是這幼稚是裝出來的。
她隻能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對他說:“顧城同學,前麵就是我家了。我非常介意您繼續前進,因為我爸是個異常封建的家長。旅行途中的事兒就丟在陽朔便是了。沒有必要帶回來。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誤會。”
顧城的臉色終於凝重起來,麵對程青言似乎並不是假裝的疏離和嚴肅:“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我並不需要新朋友。”
末了,她沉吟一番,加了一句:“還有,我並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樣子。”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城在後麵並不大聲地說:“抱歉了。不過,你又不知道我把你以為成什麼樣子。你的不是,並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