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不如意了,唯有被擊垮過,才會“不確定”。
司機將車子開到了江畔,那邊人煙稀少。他搖下車窗,看到城市的燈光在黑暗裏佇立,孤獨,又宏大。
再兜圈子下去,自己口袋裏的錢怕是不夠支付的士費了。於是程青言讓司機將車停在路邊。
司機緩緩地將車停下來,這裏恰好是C城裏唯一的河。
盧俞江要稱是江其實有點兒誇張,頂多算河,河岸清淺,夏日來臨的時候,會有生意人在江邊支起帳篷,賣羊肉串和林林總總的小商品。
“師傅,多少錢。”她的聲音脆薄得像馬上就會碎掉,疲憊而無力。
“不用啦。小姑娘。注意安全。天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算叔叔免費載你的。”這個中年男人露出他的牙齒,和善地說。
原來他並沒有打表。
其實自己一路走來,遇到的大多數都是好人啊。
隻是不知自己哪裏出了問題,即便是這些好人,最終都會離自己而去。
她感激地給他鞠躬,爾後拖著步伐走到橋上。
橋下,便是盧俞江的河水,像是靜止的綢緞,無聲無息地跟夜色一起緩緩流淌。
歲月的長河也是如此,並不深邃,隻是那樣地長,長得望不見來處,長得不知最終的去向。
盧俞江最後,會流進海洋嗎?還是與其他的江流彙合,最後卻還是各奔東西。
程青言提醒自己一定要平靜下來,學著心理課上老師說的腹腔呼吸法。
腦海裏卻忍不住將往事像電影默片一般回放。
手觸到脖子上的那個懷表。
這是顧城送給她的聖誕節禮物,她將它摘下來,放在手心裏,冰涼的金屬光澤,在手裏漸漸有了溫度。春日微涼又艱澀的風,一下子吹亂了她的頭發。
看到他背著她的那一幕,像是如被閃電擊中一般。
首先是,感到美好。
就像當時看到沈輕羅和紀卓然的那個吻時,自己渾身發抖,卻心生嫉妒。
因為美好,所以才會嫉妒。
顧城,你騙我。
她這樣想,眼淚噗噗地掉下來。
可是他又騙了自己什麼。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誤。蠢笨地以為天長地久。卻不知有句話叫做。
上帝總是會把你最寶貴的東西拿走,以提醒你得到的太多。
可是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一路走來,擁有的隻有回憶罷了。
是啊,他也許喜歡她,但並不最喜歡她。
他最喜歡的人回來了,他甚至連交代一聲都不必,便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
他未對她坦誠,卻連騙都懶得騙她。
那種震撼和悲傷,和15歲那年無異,隻是因為傷在同一個地方,有股鈍重的感覺。
更麻,更悲哀。
她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同樣的一種軌跡,像是兜一個圈子。方將心交付出去,原先屬於她的那一顆就會立馬收回,卻不會輕易地把她那一顆完璧歸趙。
真的,很難過。
從橋的那頭追逐跑過來的年輕情侶,女生嬉笑著回頭衝男生說:“你快追啊,追不到我,我就跟你分手!”
被愛的總是有恃無恐,才會輕易地說出分手兩個字吧。
她編輯好的短信,卻遲遲不敢發過去。
顧城,我們還是分手吧。
如果能夠自己先抽身而退,是不是可以失敗得更加灑脫一點,起碼自己不會看不起自己。
起碼看起來不是被丟下的那一個。
可是抽身而退,又哪裏是口頭的一句話就能決定心裏的留戀不舍的。
我以為,我可以和你永遠在一起的。
原來啊,是我自己把自己騙了過去。
那女生經過她時發出銀鈴似的笑聲,她的心一緊,手一抖按到了發送鍵,於是天地失色,夜越來越黑。
那女生一個踉蹌撞到了程青言,虎口被撞得生疼,手一鬆,手裏的懷表和手機雙雙跌入那“歲月的長河”。
她大驚失色,像是被抽離了魂魄似的呆住。
男生趕了上來,將女友拉到身後,一個勁兒地跟程青言低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撞掉了你的東西,我下去替你撿吧,請你原諒!”
女生卻拖住他,一臉的擔心。
男生說:“沒事兒,這條河很淺的。”
“可是水很冷啊!”女生壓低聲音,臉上寫滿心疼,說,“我們賠她錢好不好?”
“沒事啊!我是男子漢!”男生捏捏她的臉以示安慰。
程青言擺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東西不重要。我剛好不想要了。”
這一刹那,說的是實話。
那對情侶再度道歉,背影消失的時候,她卻立馬反悔。
誰說……不重要的?
她像是瘋了似的下到橋底下,將鞋子脫掉,踏進冰涼的河水裏,一步一步地往方才手機和懷表掉落的地方走去。
腳底的鵝卵石咯得她生疼,冰涼的河水刺骨的寒冷,冬天還未徹底消退,街邊慢慢綻放的花朵,不過是春天姍姍來遲的障眼法。
河岸邊忽然有人朝她喊:“喂,小姑娘!你別想不開啊!”
原來是那個司機大叔,他開車離開,又覺得有點兒不太放心,熱心的他於是守在那裏,以防萬一。
她一個踉蹌摔在盧俞江裏,幸好方才站的位置,下麵是淺灘,河水不過沒過大腿。
她朝那個大叔揮手喊道:“我沒事!我東西掉了!”
當那個司機大叔一把把她從盧俞江裏拽出來,拖回岸邊的時候,程青言抱著懷表和已經溺斃的手機,終於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