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藤蔓,蓋過刺青}
顧城竟然過分到這樣的程度!程青言幾乎要被氣壞了,她這幾天,時時刻刻都把手機抱在懷裏,幾乎要患上疑心病,總覺得耳邊響著震動聲,於是時不時地摁開屏幕,看是不是有顧城的短訊。
可是,直到顧叔叔攝影展的那日,依舊毫無動靜。
倒是許密陽發來問候。
“你跟顧城怎麼了?不太對勁啊……分手了吱一聲,我好趁虛而入。”
攝影展是答應顧叔叔了的,已經放了他一次鴿子,再來一次,她自己一定會愧疚死的。
於是午後便匆匆打扮了一番,出門打車。
臨行前給顧城發了一條短信:“你在哪裏?”
短信並未抵達顧城的手機。
它光榮地停機了。
此番顧城正領著羅莎在攝影展的大廳裏閑逛。展廳十分之大,顧續的作品被放在重點欄裏,圍在那靜靜欣賞的人實在不少。
“自豪吧?”羅莎笑著問他。
“自然的。”隻是年少時他也想跟父親學習攝影,可是母親不允,總怪他太像父親。
自然而然地放棄,是怕傷了母親已經七零八碎的心。
顧城越長大越明白,這個世界很多事情,不當隨心所欲。他活著,卻不是為自己而活著。
這種不自私,也是像父親的。
“哎,我喜歡這一幅。”羅莎笑著指著那隻落單的憂傷的鳥。
新西蘭的天空碧藍碧藍,可畫麵還是止不住令人傷懷。
顧城環顧四周,知道父親最喜歡的那一幅照片,並未出現在展廳裏。
這幾年他的事業漸漸明朗,攝影被當做一個熱門行業,攝影師也重新獲得了社會地位,他不再是母親嘴上說的沒本事的中年人。
可事實上,母親嘴上說的,和心裏想的,常常大相徑庭。
顧續終於抽出時間來,跟站在角落裏的兒子和羅莎打了個招呼。
“莎莎真是長大了,越來越漂亮。”顧續笑著誇獎羅莎,爾後回過頭來問顧城,“青言呢?”
顧城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失望:“她大概不會來了。”
顧續詫異:“怎麼會,她之前還有打電話過來,說一定會來的。”
可是她並沒有發短信給自己啊,顧城愣了一下,拿出手機。
倒是羅莎聰敏,提醒他:“會不會是你手機停機了?”
覺察停機後的顧城連跟父親打下招呼都來不及就跑出去,旁邊就有報刊亭,他要立馬奔過去衝話費。
羅莎卻急急地追上來,從台階上三步並作兩步下來。
“哎喲。”她崴到了腳,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你走那麼急幹什麼……”顧城聽到,於是走到她麵前,蹲下身去看羅莎的腳。
“哎別動。疼。”
“崴了吧?”他思忖一番,“來,上來,我背你去醫院。”
羅莎記不清多久沒有這樣伏在顧城的背上了。
她環著他的脖子,聞到他頭發絲上的洗發水味道。
“你用的還是那種洗發水啊?”
她問他。
“是啊。換一種就會覺得不習慣。”
印象中,顧城一直用這種洗發水,從她認識他起,她便已熟悉這種味道。
這一天,問及程青言,他便不斷用戀舊來形容他現在喜歡的女孩。
但是羅莎知道,真正戀舊的人,分明是顧城自己。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貪心地將他頭發裏的氣息納入自己的胸腔裏。
顧城側過頭來問:“幹嗎呢?”
“沒事呢。”她笑著。
隻是怕以後,再也聞不到這個味道罷了。
羅莎想,如果,她當初沒有提出讓顧城回國,如果,她好好珍惜顧城對她的好,如果……
沒有如果。
該和誰在一起的人,就會和誰在一起。
這些啊,都是命運。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貪這一刹那的溫暖罷了。
“可不可以靠一下你的肩膀。”
顧城猶豫了一下:“靠吧。你是個病號。”
不過是最後一次了。他心想。
於是感覺到女孩的頭輕輕地貼在他的肩膀上,手緊緊地攀住他的脖子。
像很多年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
羅莎這時忽然抬起頭來,她的目光被出租車下來的那個女孩吸引住,見她立馬又重新鑽回了的士,心下有點疑慮。
會不會……就是顧城口中的程青言。
可是伏在顧城背上的此刻,她卻沒有問出口。
怕自己太敏感,弄錯了反而尷尬。何況顧城準備打電話給她的,一定會闡明情況,不會有任何誤會。
這並非故意破壞,隻是無心之過。
“小姑娘,您這是要去哪裏?您半天也沒說個目的地。”
程青言回過神來,神情恍惚。
“去……我也不知道去哪裏。沒事兒,師傅您隨便開吧。”
司機了然地扭動方向盤,幹出租司機一年多了,他遇見過太多麵孔。傷心的,高興的,沮喪的,絕望的,或者是滿麵春風,一臉希冀的。
從後視鏡裏看到這個年輕的女孩的表情,僵硬的眉目是因為在強烈抑製住流淚的衝動,身子微微發抖,垂著頭,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
這麼年輕,可眼神裏卻有些不該有的不確定。
在他看來,不確定是不該屬於這樣年紀的人的,她們還未踏進社會,世界幹淨簡單,對未來會有無限期待,也許沒有計劃,因為尚且不需要計劃。不確定,是人生後來的事,被現實一點點地打回原形,像是一種變形的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