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他皺著眉頭,然後低下去,“以前的事,對不起。雖然對不起不夠。但是真的……真的對不起。”
我一邊往前走,一邊想著孟長城的話,其實我從多寶的嘴裏就知道了一切,我知道栗長原現在在幹嘛。
當年的孟長城變成了這樣,而我的栗長原,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而歲月,令人改頭換麵的同時,卻也令人,麵目全非。
嘈雜的音樂,密集的人群,會所一樓,是個酒吧。並不是什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會所,反倒有點魚龍混雜的意思。
這是雪鎮的第一個正式high吧。我剛來這的第二年,雪鎮就開始大肆建造很多商場,原本並不大的小縣城,不斷地擴張。據說離雪鎮二十多公裏開外的一個附屬小山城發現了金礦,大批外地的商人來到了這裏。
可能是因為當時身處其中,並未覺得有那麼大的變化,而這一走一年半,竟覺得世事變遷。
我今天為了參加領獎,穿了一條小禮服裙子,一雙過膝的靴子,平日裏我媽口中說的“小姑娘穿成這樣像什麼樣子”的裝扮,外麵裹了長款羽絨服,很淡的妝。何況,雖然酒吧門口寫著“未成年人禁止入內”,這種標語,就像煙殼子上的“吸煙有害健康”和麻將館裏“禁止賭博”一樣讓人無視,炫到令人頭暈的光線之中,我看到很多青澀稚氣的臉龐,不知因為酒精還是音樂使然,一群人都有飄飄欲仙的表情。
這大概就是群魔亂舞。
空調打得太高了,氣氛又熱烈,我將羽絨服攥在手裏,不知下一步該往哪走。有人衝向舞池的時候將我擠了一下,腰被狠狠地撞在旁邊的大理石高腳凳上,扶著牆站起來,一抬頭,有個銀色頭發的男生問我:“你找人嗎!哪桌知道嗎?”
“哈?”
“找誰啊!我帶你過去啊!”
他是用喊的,音樂震耳欲聾,我隻能俯到他耳邊跟他說話。
也是靠喊的。
“我找栗長原!”
“你是他誰啊?”
“我是他……”我想了想,大聲地回答,“我是他妹妹!”
我被帶到稍顯僻靜的走道中,音樂像是被隔開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個家夥迎頭撞上一個人,是一個手臂上全是紋身的男人,看起來有些凶巴巴的,他看了我一眼,問那個帶路的男生道:
“幹嘛呢?泡妞帶別處去啊,裏頭在辦事呢。”
我的臉登時一紅。
“不是,蛇哥,說是找栗大的。”
栗大?怎麼栗長原忽然多了這麼一個名號了?
那個叫蛇哥的男人,目光飄過來,看著我,譏誚地道:“又是上門討情債的吧?妞兒,你回吧。你栗哥哥沒空見你。”
我還來不及說什麼,他一巴掌拍在那帶路的男生的腦袋上,壓低聲音說:“大小姐在呢,你這麼把人帶過去,待會大小姐鬧起來,是閑栗子事兒還不多啊?”
大小姐又是誰?我顧不上那麼多,朝前一步。
“我是栗長原的妹妹。”
“沒聽過栗長原有什麼妹妹。”蛇哥不耐煩地擺擺手,“他是個孤兒,你當我們不知道……”他忽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好像他是提過有個妹妹。你是不是,姓薑?”
我欣喜地抬起頭,先前不快和不安都一掃而空,我總忐忑栗長原會不會真的不理我了,沒想到,他在新環境裏,依舊念叨我。
何況,剛才那個蛇哥雖然凶巴巴講話也不客氣,但他提起孤兒,這兩個讓我一直敏感到大的詞時並沒有一絲的鄙夷和意味。雖然孟長城的話還在耳邊,但我想,這個地方也不會……那麼糟糕吧?
不過是掌管一個酒吧而已。
盡管它聲色犬馬,囂張又淩亂,在我後來的記憶裏,像一頭沒有原則亂撞的小獸,但我或許是太過誇大栗長原的美好和自控了。
我相信他近墨者也能潔身自好,我相信他能夠掌控一切,我相信他……
永遠都是我記憶裏的那個笑起來全世界都會燦爛的少年。
而我卻忘了,即便是我記憶裏的少年,也是一個擁有雙麵性格的栗長原。
二樓倒是別有洞天,有一個裝修簡譜的茶室,蛇哥讓那個男孩子將我帶到那,說去找長原哥。過了一會兒,他屁顛屁顛跑過來,跟我說,你等會兒啊,他現在手頭上有點急事兒,我不方便過去說。你等會啊……我先下樓,你在這別亂走。
我隻能點點頭。
現在是晚上11點半,我的精神卻非常地亢奮。茶室應該是個辦公室,挺大的,我掃了一圈四周,看到玻璃台板之下,似乎壓著很多照片,有些好奇,我站起來,湊過去看了看。
照片多數是一個女孩,年紀比我略長一些,狹長的丹鳳眼,精致的瓜子臉,不過臉上的神色總是淡淡的,有些傲慢的樣子,唯有一張……
對,就是這張,她是笑著的,頭微微傾斜,雖然沒有靠在旁邊人的肩膀上,但那個姿態和笑容,再與旁邊的照片相對比,幾乎從照片裏就能看出來的情緒。
經過肖肖那件事,我滿以為自己可以吃一塹長一智了,但是心口突然的發澀卻是理智不能控製的,我隻覺得鼻子微微發酸。
這就是他們口中說的大小姐嗎?我差不多可以猜出,這是這家會所老板的桌子,而照片中的女孩就是他的女兒,那麼栗長原呢?他在他的手下做事,和他的女兒……
我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再也坐不住。
剛才我看到那個男孩是往走廊盡頭走去的,那麼,栗長原應該就在裏頭。
又是什麼事,是不方便過去打攪的呢?
我的腦袋嗡聲一片,起身朝著走廊盡頭走去。
我走路很輕,心跳卻很響,耳邊那頭果然有聲音,並且越來越清晰。
門是緊閉著的,我並不敢敲門,一來不確定栗長原在幹什麼,隔音其實還不錯,但隻覺得傳來的病不清晰的聲音,仿佛裏麵劍拔弩張。側邊就是陽台,沒有開燈。
這個時候,門忽然被推開,我嚇了一跳,迅速閃到一旁的陽台邊。出來的人是剛才的蛇哥,門打開的瞬間,我聽到栗長原的聲音。
我覺得自己的手微微顫抖,走道裏有些冷,我沒穿外套,哆嗦了一下。
“程老師,你我認識也多年了,您看,我這人,向來是先禮後兵……”
一貫是他的口吻,待別人的口吻,禮貌,疏離,冷漠……
然後,是一個停頓,之後,氣氛仿佛冰凍。
“您要是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蛇哥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消失,門沒有被合上,因此聲音還是聽得清楚。
“栗長原……長原啊……我……我是真沒辦法……你再給我點時間……再給我一個月!一個月!”哀求而緊迫的聲音,有些耳熟,帶著急促的呼吸。
我捂著猛跳的心髒,緩緩地挪動到門前。
此刻,屋裏一共是七個人,一個頭發微白的男子被綁在一張椅子上,正背對著我。同時背對我的,還有栗長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