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後來(3 / 3)

“你不知道吧,徐家大小姐有多受寵,聽說她年少喪母,她爸從小把她當寶,要什麼給什麼,那家娛樂城,就在徐小姐的名下,而不是她父親的。”

我的心裏一冷。

“還有,你別低估了栗長原。有人會比你更喜歡栗長原,願意為他一擲千金。他比你想象得,要更討人喜歡。”

我冷冷地站起來,看著她。

周詩餘被我的目光嚇了一跳,她訕訕地說:“薑未……你……你別這麼看著我。”

我認認真真地告訴她。

“我告訴你,沒有人,比我更喜歡栗長原。”

我要是有千金,我就願意為他擲千金,可是,我卻沒有。

我不知道周詩餘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話,但我不得不說,這些話,讓我有些害怕了。

如果沒有聖山,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地相信栗長原,可是這一次,我怕,我怕我比不過聖山。

是啊,我怎麼比得過栗長原的信仰呢?那是他想死守的最後一道防線,就連當初,我們一起逃跑的時候,他寧可喪失自由回去自首,說一句“我不能置聖山於不顧”。

哪怕那已經是一座空城,哪怕那已經名不副實了,但它,仍然是他的底線。

那時候快到聖誕,我終於忍不住問了栗長原,我萬萬沒想到,那是我們通的最後一個電話。

12月23日,我永遠記得那天,學校因為舉辦校慶臨時放假。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給栗長原打電話。

響了三聲,他接起來,他說:“薑未,我在忙。我們一會兒說。”

我剛想說好,忽然聽到旁邊大小姐的聲音。

她說:“栗長原你快點啊……”

我心裏一凜,拽緊手機。

“你在忙什麼?”

栗長原沉默了。

我的眼淚瞬間下來,忽覺得無限委屈,可是我一句狠話都說不出。

“薑未,你不要多想。”

“長原哥……”我有些哽咽,“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栗長原沉默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我又問。

“不,不是。絕對不是。”栗長原斬釘截鐵。

“那好。”我咬著牙,“長原哥,明天是平安夜,我在學校門口等你。我等到你來為止。”

說完我立刻掛掉了電話,不容他拒絕。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冬夜的H市寒冷無比。第二天,開始下雪。

那天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我的心情很忐忑。我忍耐到下午才打栗長原的電話。無法接通。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感覺栗長原並不會來,甚至,有可能他再也不會見我。

但我偏要等,我要等到他來。

我站在校門口,不時向外張望著,融化的雪水早已打濕了我的鞋襪,刺骨的寒冷侵襲著我整個身子。我從天亮等到天黑,從人來人往等到孤身一人,終於等來一個人。

“栗長原呢?”

“長原哥來不了了,他讓我告訴你,不要再等他。”多寶麵有難色。

“他知道我在等他。我說過我要等到他來為止,我不會食言。”

“薑未,你這又是何必。”

“多寶,你不用再勸我。”

他知道勸說對我沒有用,他早就領教過我的倔脾氣,他也知道我不可能會罷休,所以隻好從車裏搬出一條毛毯,裹在我身上。

“好,你要等,我也陪你一起等。”

那真是一個漫長的夜晚,昏黃的路燈下,雪花飛舞,而我們都在等一個永遠不會出現的人。

與此同時,我們並不知道,聖山發生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火災,聖山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

我在這個時候,沉默了下來。

陸羽瞪大眼睛看著我。

“結……結束了?這把火是他放的?他去哪了?”

其實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說明這把火是栗長原放的,隻是火災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而有傳言說大小姐的爸爸因為賄賂官員,當場被抓,娛樂城也因此關門了。

至於大小姐,她和栗長原一樣不知所蹤。

聽說她去了國外。

有人說,栗長原和她在一起。

我不相信。

我願意相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因為他永遠是我心裏最好的少年。

而我在那個等待的雪夜之後生了一場大病,我痛哭過,掙紮過,拒絕相信一切關於他的流言,卻最終不得不接受他已經離開我的事實。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我聽到陸羽幽幽的聲音。

“薑未,人生那麼漫長,不要隨便說結局。”

是啊,人生那麼漫長,興許我們以後還會再相見,但我沒辦法對你相視一笑,假裝泯恩仇,我沒有恨過你,我更沒有辦法隨隨便便相忘於江湖。

可是,時間會消磨很多事,那個年少的深愛著栗長原的薑未,終究有一天,會長大。

人生,太漫長了,必須忘掉一些事,跟一些過去告別,才能前進吧。

時間的齒輪咬合,很多事情終究難逃塵埃落定。

陸羽一貫是小麻雀,難得這麼安靜地等我講完整個故事。

也是奇怪了,其實很多事,本來我都以為自己忘了,但講述的時候就像蔓延的枝蔓一般,不斷延伸出去。於是那麼簡單的一個故事,愣是說了那麼久。

說白了,我也不知道那是青春還是愛情。

但是說白了,我的青春,就是圍繞栗長原一個人的。

現在,托陸羽的福,我擁有了這幅我青春期最想要的畫。

而它卻定格在永遠的過去了。

陸羽忽然伸出手,僵硬著四肢抱了我一下。

“幹嘛?”我嫌棄地推開她。

“沒什麼。你還有我。”她說,“我也很好看啊。不是嗎?”

我知道眼前這個家夥淚光盈盈地想要逗我笑,我想她已經知道了結局,但她還是問了一句。

人性涼薄,我不想故作悲春傷秋,當時覺得活不下去了,可我還是順順當當地活了下來。

不算好,但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糟。我有了新的朋友,也談過一兩次戀愛。

但是我的內心總是有一個黑洞,那是他傳染給我的。

巨大的黑洞。

但我始終相信時間會治愈一切,起碼我在一點點地好轉。我也記不清那場雪到底有多刻骨寒了,我也想不起那些過去,到底有多血肉模糊。

他們太遠了,太遠了。

然而,一切都會好的,並不是謊言。

其實我的人生並沒有那麼慘。

失去一個人,在大多數時候也並沒有那麼痛。

我們還是可以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假裝沒事地繼續生活,慢慢地,真的沒事了。

隻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傷口會開始綻放,會比當時的痛加倍地還給你。

一場痛的幻覺,我就當它,是一場幻覺吧。

長原哥:

你好嗎?我已經數不清你離開我有多少年了。最近一次聽說你的消息還是在幾年前,我去了我們之前拍婚紗照的照相館,當時你已經離開我有大半年了。我在整理舊物時發現了照相館給的發票,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張合影。

攝影師和老板娘都還在,而且他們居然還記得我。我記得我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忘記取照片了。老板娘疑惑地看著我,說你的男朋友當天打電話過來請求我們加急影印,第二天就把照片連同底片一起取走了。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走出照相館的,那是我們唯一一張合影,你帶走了它,可是栗長原你知道嗎?記憶是帶不走的。

這些年裏,我也談過戀愛,不過都很短,莫名其妙地開始,然後無疾而終。我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如你一般的人出現,甚至,我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像從前愛你一樣愛上其他人。

這幾年,我們身邊的人過得都還不錯。多寶還在雪鎮,關於你的事情,我們選擇閉口不談,這是我們之間避不開的一道鴻溝。但是,他看起來還不錯,現在已經當上了主廚呢,他告訴我,再過幾年他攢夠了錢,就要開一家自己的小餐館。我說,林多寶大老板失敬失敬。他居然厚臉皮地說要照拂我,等我人老珠黃後雇我在他們家店裏洗盤子,而他要高飛遠走,盡情泡遍56民族的妞。

長原哥,你說他欠不欠揍。

我最後一次去雪鎮,已經是很久之前了。李言和小芽結婚,我狡猾地隻隨了一份份子錢,我們倆合送一份就好了,對吧?李言做起了小生意,不算大富大貴,但安穩滿足。我那次見他,他已經不再是我記憶中桀驁的樣子,人略微有些發福,幸福的人大概都會從內到外膨脹吧。他看見我時還是會叫我晶晶,看來他是再也糾正不過來了。我看見小芽姐的笑,總會覺得有些恍惚,好像那些年的不快樂都從未發生過。

現在這樣,真是好極了。

長原哥,你一定還記得肖肖吧。我很久都沒有她的消息了,她當年高考考得不錯,似乎去了北方的一座城市。我也是偶然在H城的機場跟她打過照麵。她還是那麼耀眼奪目,不過我起先沒有認出她來,反倒是她先喊了我的名字。我倆就像進行小學生練習英語對話一樣。她說,薑未,你過得還好嗎?我說,我還好,你呢?她說,我也還好。之後,我倆無話可說,隻好尷尬地沉默著,然後匆匆分別。

對了,前幾天,我居然在電視上看到了楚陽。他長成了大人模樣,但我仍然一眼就認出了他。他在參加一個國際馬拉鬆比賽,奔跑時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快樂。比賽結束的時候,他遙遙領先,我看到一對中年夫妻在終點等候他,他們大概就是楚陽的新父母,楚陽抱著他們,對著鏡頭一直在笑。

我在電視機前端坐了一個下午。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開始流下了眼淚。

長原哥,如果你看到這一幕,你也會跟我一樣開心吧。

還有,婆婆的家被拆遷了,我們帶著婆婆的骨灰回到了我媽媽的家裏。

而我再也沒有一個回到雪鎮的理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