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父是真希望我有所成就的,他對於我的離國,用全力來讚助。他老人家仆仆的在路上跑,為了我的事,不知有幾次了!托人,找人幫忙,換錢……都是他在忙著。我不知將如何說感謝的話好!然而臨別時,他也不免有戚意。我看他扶著箴,在太陽光中忙亂的碼頭上站著,揮著手,我真的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許多朋友,親戚……他們都給我以在我預想以上之幫忙與親切的感覺,這使我更不忍於離別了!
果然如此的輕於言離別,而又在外遊蕩著,一無成就,將如何的傷了祖母、母親、嶽父以及一切親友的心呢!別了,我最愛的祖母以及一切親友們!
當我與嶽父同車到商務去時,我首先告訴他我將於21日動身了。歸家時,我將這話第二次告訴給箴,她還以為我是與她開開玩笑的。
“哪裏的話!真的要這麼快就動身麼?”
“哪一個騙你,自然是真的,因為有同伴。”
她還不信,搖搖頭道:“等爸爸回來問他看。你的話不能信。”
嶽父回家,她真的去問了。
“哪裏會假的;振鐸一定要動身了,隻有六七天工夫,快去預備行裝!”他微笑的說著。
箴有些愕然了:“爸爸也騙我!”
“並沒有騙你,是一點不假的事。”他正經的說道。
她不響了,顯然的心上罩了一層殷濃的苦悶。
“鐸,你為什麼這樣快動身?再等幾時,八月間再走不好麼?”箴的話有些生澀,不如剛才的輕快了。
一天天的過去,我們倆除同出去置辦行裝外,相聚的時候很少。我每天還去辦公,因為有許多事要結束。
每個黃昏,每個清晨,她都以同一的淒聲向我說道:“鐸,不要走了吧!”
“等到八月間再走不好麼?”
我躊躇著,我不能下一個決心,我真的時時刻刻想不走。去年我們倆一天的相離,已經不可忍受了,何況如今是兩三年的相別呢?我真的不想走!
“淚眼相見,覺無語幽咽。”在別前的三四天已經是如此了。每天的早餐,我都咽不下去,心上似有千百重的鉛塊壓著,說不出的難過。當護照沒有簽好字時,箴暗暗的希望著英、法領事拒絕簽字,於是我可以不走了。我也竟是如此的暗暗的希望著。
當許多朋友請我們餞別宴上,我曾笑對他們說道:“假定我不走呢,吃了這一頓飯要不要奉還?”這不是一句笑話,我是真的這樣想呢。即在整理行裝時,我還時時的這樣暗念著:姑且整理整理,也許去不成。
然而護照終於簽了字,終於要於第二天動身了。隻有動身的那一天早晨,我們倆是始終的聚首著。我們同倚在沙發上。有千萬語要說,卻一句也都說不出,隻是默默的相對。
箴嗚咽的哭了,我眼眶中也裝滿了熱淚。誰能吃得下午飯呢!碼頭上,握了手後,我便上船了。船上催送客者回去的鈴聲已經叮叮的搖著了。我倚在船欄上,她站在嶽父身邊,暗暗的在拭淚。中間隔的是幾丈的空間,竟不能再一握手,再一談話。此情此景,將何以堪!最後,嶽父怕她太傷心了,便領了她先去。那臨別的一瞬,她已經不能再有所表示了,連手也不能揮送,隻慢慢的走出碼頭,她的手握著白巾,在眼眶邊不停的拭著。我看
著她的黃色衣服,她的背影,漸漸的遠了,消失在過道中了!
“黯然魂銷者唯別而已矣!”
Adieu!Adieu!
希望幾個月之後——不敢望幾天或幾十天,在國外再有一次
“不速之客”的經曆。
“別離”,那真不是容易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