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上文說起過的那位胖女人,她也是由西貢上船來的。我不是說過了麼,有了她一上船,那位葡萄牙太太便失了為軍官們所注意的中心人物麼?她胖得真可笑,身重至少比那位葡萄牙的胖太太要加重二分之一。她終日的笑聲不絕,和那些軍官玩笑得更為下流。我們不由得不疑心她是一個妓女。那些和她開玩笑的軍官,都是存心要逗她玩玩的,隻要看他們那樣的和同伴們擠小眼兒便可見,然而她似乎一點也沒有覺到這些。她是真心真意的說著、笑著、唱著、鬧著、快樂著,不惜以她自己為全甲板、全飯廳的人的笑料。沒有一個人見了她不搖搖頭。她常不穿襪子,裸著半個上身,半個下身,拖著一雙睡鞋,就這樣的入飯廳、上甲板。啊,那肥胖到褶掛下來的黃色肌肉,走一步顫抖一下的,使我見了幾乎要發嘔。我躺在藤椅上,一見她走過便連忙閉了眼不敢望她一下。沒有一個同舟的人比之她使我更厭惡的。有一次,她忽然和一位兔臉兒的軍官,大開玩笑。她收集了好幾瓶的未吃的紅酒,由這桌到那桌的收集著,盡往兔臉軍官那兒送去。兔臉軍官立了起來,滿懷抱都是酒瓶。他做的那副神情真使人發笑,於是全飯廳的人都拍了掌。從這一天起,她便每天由這桌到那桌的收集了紅酒往兔臉軍官那兒送去。隻有我們這個桌子,她沒有來光顧過;她往往望著我們的酒瓶,我們的酒瓶早已空了。有一天,隔壁桌兒上的軍官,故意的把水裝滿了一瓶放在我們桌上。她來取了,倒還機靈,先倒來一試,說道水,又還給我們了。總算我們的桌上,她是始終沒有光顧過。後來,船到了波賽,不知什麼時候她已上岸了。她的座位上換了一個討厭的新聞記者,而飯廳裏不複聞有笑聲。
講起兔臉軍官來,我也覺得了自己的錯誤,有一天,他在Lavatory門口對我說了一聲“Bonjour”,我勉強的還了一聲。然而他除了和胖女人逗趣外,並無別的討厭的事。在甲板上,他常常帶領了幾個孩子們玩耍,細心而且體貼。Jim連連的捏了他的紅鼻子,他並不生氣,隻是笑嘻嘻的,還替兩個孩子造了兩個小車,放在滿甲板上跑。他總是嘻嘻笑的,對了我總是點頭。
啊,在這裏,人是沒有討厭的,我是自知自己的錯誤了。然而那瘦臉的新聞記者,那因偷錢而被貶入四等艙而常到三等艙來的魔術家,我卻是始終討厭他們的。
不,上帝原諒我,我沒有和他們深交,可能他們也有可愛之處而為我們所不知道呢!
還有,許許多多的軍官、同伴,幫忙我們不少的,早有別的人寫了,我且不重複,姑止於此。
我在此,得了一個大教訓,是:人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