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錯。”方小姐笑起來,“要是把上海的蘇繡加工出口到巴黎,一定賺大錢。”
“不夠具體,操作起來會有一定難度。”楊羽柏說。
方小姐說:“剛才有人說,膽氣。”她意指楊慕次比父親更具挑戰意識。楊慕次看見父親的臉上略有尷尬,笑著對方小姐回擊:“你又不包銷。”
大夥兒笑起來,各有得意。不動聲色間,一個商業小秘密就隨風傳播了。“哦,差點忘了要緊事。”方一凡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來。
“是什麼?”貴翼問。
“工商婦女聯合會為教會的孤兒院賑災的捐款倡議書,請督軍大人詳閱,並簽上大名。作為賑災活動的推動者,您將獲得工商婦女聯合會和上海紅十字會頒發的善心人士獎章一枚。”
原來如此。
貴翼嘴角掛了一絲淡淡的諷意,方小姐那麼猴急地跟自己套交情,無非收了工商婦女聯合會的錢,要自己的簽名和印章去做幌子。
他把捐款倡議書打開,仔細看看,上麵密密麻麻倒也蓋了許多市政府、工商局、商會的印章。他待要細看,忽然,一陣優美的琴聲傳來,貴翼心中一震,恍惚且驚疑。
這支曲子太熟悉了!是誰?在這樣敏感的時段,陌生的環境,撥動了他心中最痛的一根弦。
貴翼看見了資曆平。
他的同父異母兄弟此刻就坐在燈光璀璨的表演台上,演奏鋼琴。
貴翼愣住了。偏偏方小姐催促他簽名。貴翼心緒混亂地在倡議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他的眼光卻投向了資曆平。
燈光下,貴翼看得異常清晰。
資曆平修長的十指劃過黑白琴鍵,那略帶傷感而又異常柔美的旋律從他優雅的指尖流淌開來,波浪式的旋律,柔和的回旋,讓人感到親切、溫婉,充滿了青春的幻想。
這支《少女的祈禱》是貴婉生前經常彈奏的。坐在鋼琴前麵的“資曆平”不就是另一個“貴婉”嗎?這個名字是屬於他的,貴婉剝奪了他的姓氏,卻死於非命。
“他怎麼在這裏?”貴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是一位非常有前途的藝術家。”方一凡笑著說,眼神裏帶著輕蔑,“貧窮的藝術家,因為他連一件像樣的禮服也買不起。”方小姐“啪”的一聲,從貴翼手中拿過了簽了名、落了印章的倡議書,臉上帶著幾分得色。
“你好像很了解他。”貴翼說。
“這話什麼意思?”方小姐直視著貴翼的目光,“你拿他跟我比?”
“你和他都是有故事的人,不是嗎?”貴翼換了一種調侃似的口吻,借以緩和氣氛。方小姐低頭一笑,朝資曆平的演奏台走去,她把一杯紅酒遞到資曆平的唇邊,資曆平一邊彈奏,一邊低頭欲飲杯中酒,卻被方小姐用一根食指輕巧地推偏了方向,方小姐放肆地笑起來,仰頭對貴翼說:“沙土裏也許會埋著黃金,但是,地溝裏會生出春芽嗎?永遠都不會。”她說完這句話,還回頭看資曆平,蔑視地問:“你說我說得對不對?偉大的平(貧)民藝術家?”
許多在座的貴賓都在暗影裏低笑。
那受欺辱、遭嘲諷的情形,換作是貴翼,早就一走了之了,偏偏資曆平受了屈辱,還在微笑。
這笑容讓貴翼寒心,生存的謙卑,不知不覺中觸及了貴翼骨子裏的家族尊嚴。
資家仿佛走到了盡頭。
當方一凡自以為是的笑容再次展現開的時候,貴翼從心底開始蔑視她,不為什麼,他才不在乎什麼原因,厭惡了就是厭惡了。
“他很好嗎?”貴翼問。
“他很傻。”方一凡答,“他曾經以為會吹拉彈唱就會成為我的座上客。他還是一個以為跟我接過一次吻就算是情人了的大傻瓜。”
“你玩他?”
“不好玩嗎?”
“好好玩。”在貴翼眼中,方一凡“墮落”的情致與交際花無分彼此。
“你吃醋啊?”方小姐笑盈盈地看著他。
這次輪到貴翼苦笑了。
此時此刻,貴翼恍然明白方小姐在害“單相思病”。她在自己麵前不停地展示女性對於青年男子的無窮魅力,仿佛告訴自己,原來自己一直不識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