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還好嗎?”
“還,算好吧。”林副官不想就“三少爺”的話題深談,一個離開家庭一年多的孩子,估計談也談不出什麼名堂。他看了看荒涼的院子,問:“這麼好的宅子,怎麼就荒了呢?”
桂花說:“老爺死了,姨太太失蹤了,還有丫鬟莫名其妙地上吊了,到了半夜,總有人聽見鬼哭,好多仆人都辭職不幹了,主人們也覺得不吉利,就搬出去了。原想把這個宅子分成幾份租出去,但是,總有人搗亂說這裏是凶宅,也沒人敢來住,就荒了。”
“你家老爺怎麼死的?”
“病死的。”桂花說。
“老宅裏有沒有三少爺的照片呢?”
“三少爺的照片?”桂花想想,搖搖頭,“三少爺的沒有,好像有一張全家福,鑲在大相框裏。”
“全家福。”林副官終於有了一絲驚喜了。
“不過,資家的全家福裏,沒有小資少爺。”
“為、為什麼?”林副官怪叫了一聲。
“大太太不準小資少爺拍進全家福。”
“為什麼?!”林副官有點替小資少爺抱屈。全家福都不準照,他算哪門子資家的少爺?
“我們做下人的,不好議論主人的是非。”桂花說了這一句,林副官也就明白兩三分了。
“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不怕麼?”林副官問。
“我不怕,我住在最後麵的小雜院,開了一個後門,對麵就是三鑫百貨公司,熱鬧著呢。我也就是得了閑過來散散步。”
“您真膽大。”林副官由衷地誇了桂花一句,“你看園子看了這麼久,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呢?”
桂花笑起來,笑得很俗氣:“我不怕,我又沒做虧心事。”
林副官聽了這一句,覺得桂花一定是個好人,有底氣。林副官很客氣地跟桂花討杯熱茶,桂花十分殷勤地帶林副官和他兩個手下去了自己居住的小雜院。
林副官留心查看。
果然,隔著窗戶就能看見對麵的燈紅酒綠。仿佛一個院子,一半水一半火,一半陰一半陽。
林副官喝了熱茶,趕緊就走了。
他想趁天黑前趕到福佑路鬆雪街三十六號關福記照相館,請老板連夜把資曆平和貴翼的合影照片洗出來。
林副官還真拿到那張合影了,隻不過,隻有一半。
關福記照相館的老板一直跟林副官解釋,說,照相館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真是太詭異了。
昨天夜裏有“賊”潛入照相館的暗室,什麼都沒拿,獨獨洗出了一張照片,就是貴翼和資曆平的合影。洗印好後,那“賊”把底片給切碎了,就扔在垃圾桶裏。
照片也被“賊”用裁紙刀整齊地裁成兩半。
一半擱在玻璃板上壓著,一半“賊”自己揣走了。
林副官真心佩服資曆平了。
太會算計了。
到最後,連自己的半張照片也不肯留下。
這一天一夜,多少個料想不到啊。
林副官的手指一轉,把半張照片翻了個麵,照片背麵的白色印紙上,寫了一行漂亮流利的小楷,當林副官看到這行字的時候,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不知道,貴翼要是看到這行字,會不會把資曆平給拆了。
林副官回到督辦府見到貴翼,把前前後後發生的事詳詳細細地複述了一遍,貴翼隻是靜靜地聽,一直沒有說話。書房裏很安靜,貴翼很淡定,這讓林副官心裏更加不安,他跟了貴翼這麼久,太了解貴翼的脾氣和性情了,越是不動聲色,越是“雷霆萬鈞”。
“照片,給我看看。”貴翼終於說話了。
“那照片隻有您跟妞妞,爺就別看了。”
“照片。”貴翼伸手。
林副官惶遽地把半張照片遞到貴翼手上,馬上立正站好。
貴翼冷著臉,看了看手中半張殘照,照片上貴翼抱著胖乎乎的妞妞,笑得很敦厚,很溫情,妞妞也笑得很可愛,一臉陽光。貴翼把照片翻轉了一麵,白色的照片紙上,有一行漂亮俊逸的小楷。
“貴婉已經死了,不是嗎?”
貴翼倏地站起來,手已經握成拳,半張照片被他搓在手心底慘遭蹂躪。林副官不自覺朝後退了一步,彼此的臉色都很難看。
緊接著,貴翼沒有動靜了,一片沉默。
“他殺人不用刀!”貴翼慢慢地說了這一句,“他想告訴我,他絕不會做貴婉的替代品,他錯了,在我心裏,他連贗品都不配。”
“小資少爺是有目的來見咱們的,而且,他做事也挺決絕的,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林副官說。
貴翼沉吟了一下,重新把那半張照片撫平,再看看那行逼自己發怒的留言。貴翼啞然失笑。
他有目的地來,有計劃地行事,胸有丘壑。他的“越獄”計劃幾乎是自己居間促成的,印章、簽名、文件,處處藏著他精妙的算計。他又想到了方一凡。
“方小姐那裏去問過了嗎?”貴翼問。
“方小姐昨天去了巴黎。”林副官說。
貴翼鼻子裏噴出一口冷氣。他已經料到方小姐會“失蹤”一段日子,隻是沒想到她“失蹤”得如此爽氣,再沒有比出國旅遊這條路子更好的理由了。瀟灑地去,事過境遷,再風光地回來。
貴翼不想不明白,一想通了,越想越是這麼一回事。
資曆平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簡直喪心病狂。
他想幹了這樣幹淨漂亮的一票,就帶著他的死囚大哥舒舒服服地遠揚。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他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其實破綻早就有了。”貴翼說。
林副官立即俯首尊聽。
“上海警察廳有全上海市民的身份證檔案,你去一趟上海警察廳身份證檔案管理處,把資家所有的身份檔案都給我調出來,他資曆平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他抓回來。”
“是,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