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派員公署。”
“還打聽到了什麼?”
“特派員一到上海,就馬上傳喚了貴軍門。”
資曆群和資曆安都一怔,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雷厲風行。
“準備車,馬上去特派員公署。”資曆安說。
“是,資科長。”
特務出去了。
資曆群把目光交彙到那一疊資曆平的口供上:“顧文清,我以前聽過這個人的名字,無緣一見。”
“此人1927曾任南京政府印鑄局的副局長,後轉調立法院做過法官,顧文清據傳與局座私交甚厚,還做過師部參議,這次升任西南政務委員會委員,專程轉道上海,以特派員身份主持破獲‘煙缸’案。來勢洶洶啊。”
“顧長官的傳說很多,隻是無緣一見。”資曆群說。
“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嗯,最起碼,我們手上有了尚方寶劍,可以對付貴翼了。”
資家兄弟趕到特派員公署,已經是下午三點左右了。特派員辦公室的走廊上站著林副官,三人對麵。
資曆安略有意外,脫口而出:“貴軍門還沒有出來嗎?”
林副官瞟了他一眼,說:“你問我啊,我問誰?”
有一名副官走來,請資家兄弟進去,說是特派員有請。
資曆安一走進房間,就迅速地偷看了一下!
貴翼站在房間的中間位置,軍姿筆直,手拿軍帽,目不斜視,原先的傲氣也減了三分,雖然他和特派員平級,但是,特派員“見官大一級”,他不得不以下屬自居。
特派員在房間裏一邊踱步一邊訓話。
“……做人做事,不要一味偏狹,固執。少了視野和氣魄。”
“長官。偵緝處二科科長資曆安,奉命前來。”資曆安立正。
“中央組織部調查科科員資曆群,奉命前來,長官好。”資曆群立正。
特派員看了看他們,並沒有停止對貴翼的訓話,他隻是擺手示意二人而已。
“現在的形勢很混亂,鬥爭也很激烈,而你們這些軍政大員,一個個養尊處優,不思進取,敵人的勢力才愈積愈厚。一個‘共諜’交通站就在大上海,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運轉了三年,三年,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共諜’裏居然有一個是你的親妹妹!!”他猛地拍案,震得整個桌麵都震蕩起來,桌上的文件也飛起來。
貴翼依舊巋然不動,穩如泰山。
“說話,啞巴啦?”
“貴翼確有失察之罪!”
“僅僅是失察嗎?啊?這是什麼?這就是‘蕭牆之禍’。這就是埋在我們身邊的*!貴翼,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是黨國的軍人,不僅僅是你那家族的頂梁柱,眼光放得長遠些,走了一個妹妹,不去反思她為什麼會成為一個‘共諜’,而被‘正法’,卻生生被拉進一個是非不分,隻知骨肉親情的旋渦。”
“特派員,有些事,貴翼是被人栽贓陷害,貴翼曆來直道待人,性格剛烈,得罪了不少小人,前幾天,還有人勾結黑道軍火商來暗殺貴翼,貴某人險些成了槍下亡魂。請特派員不要親信某些別有居心的人一麵之詞,以致為人犬馬,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貴翼的話有“毒”,不卑不亢,上來就暗喻上司為“犬馬”,資曆群心底倒是蠻欣賞貴翼的,特派員的表情很嚴肅,導致整個房間的氣壓都很低。
“我希望貴軍門為黨國長遠效力。”特派員說。
貴翼雙腿一碰,振振有詞:“貴翼對黨國一片至誠,肝腦塗地。”
“嗯。”特派員對這個表態是滿意的,“口號就不必喊了,裝門麵的事,我不屑做,也不願意看。”他指了指資家兄弟,對貴翼說,“資科長是‘煙缸’案的負責人,你有沒有什麼要對他說,或者,你覺得不方便,要避嫌疑,直接跟我說,也行。”
“貴翼無話可說。”
“理屈詞窮?”特派員追著打。
“忍辱無須辯,流水不爭先。”貴翼答。
“好一個忍辱無須辯,流水不爭先。實話說,我對貴軍門的才德、骨氣還是挺欣賞的。這樣吧,你先回去,閉門思過,等待結案。”
“是,長官。”貴翼敬禮。
他戴上軍帽,轉身走了。
貴翼走過資曆群身邊的時候,兩人目光交彙,貴翼眼似利劍,資曆群坦然無畏,空氣裏充滿了劍拔弩張的無形硝煙。
“資科長,資先生,請坐。”特派員對資家兄弟的態度顯然要和藹得多。
資家兄弟在特派員的辦公桌前坐下。
“我看了你們對‘煙缸’案的報告。我很佩服。不瞞二位,我坐這個位置,每天都會看到各種案例報告。那些蠅營苟且,諂媚長官,無關得失,信口雌黃的報告,在別的長官那裏,或許可以穩固官位,但是,在我這裏,是行不通的。我是懂行的。”
資家兄弟對視一眼,會心一笑。同聲說:“謝長官。”
“我希望這些零碎雜亂的情報,能夠換一條信息完整的戰線。”特派員說,“不過,有一點,資先生,你身為中統的情報員,肯為我們軍統效力,我們是非常歡迎的。但是,各有建製,部門有別,所以,將來在‘煙缸’案的論功行賞上,資先生的履曆,未免使我為難。”
資曆群一愣。
“真遺憾,資先生的工作履曆中原本絢爛華彩的一筆將留下空白的遺憾。”
“顧長官。”
“你先聽我說,你提供的情報很準確,價值很高。但是,以資先生的身份是不具備此次行動的指揮權的,換句話說,資先生對我軍統之事,染指太多,這不符合規矩吧。”
“顧長官誤會資某了。”資曆群站起來,立正,“我資曆群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戡亂救國,為了黨國的利益。”
此時此刻,資曆群的腦海裏閃出一行字:引狼入室。
“我想資先生也不是圖虛名,邀譽一時的人。令弟資曆安,缺乏定力,容易上人的當,被人控製。但是,他有一片忠心。他會成為破獲‘煙缸’案,剿滅‘共諜’交通站的英雄。在這一點上,是毋庸置疑的,當然啊,資先生在令弟的工作上有鞭策之功,功不可沒。我要說的最後一層意思,自古豪傑之士皆無名利之心,我希望自己沒有看錯人。”
這簡直就是直戳資曆群的脊梁骨,要他不要和資曆安爭功。
顧長官雖然是在褒揚資曆群的能幹,指責資曆安的無能,但是,在資曆安聽來卻句句入耳,心中爽快。
資曆安從特派員的口中聽到了自己藏在內心、早有的怨言。
“顧長官的話是不錯的,不過,我與此案牽連頗深,我希望能夠參與……”
“此案會由我直接接手,資曆安聽從我的調遣。我是竭力主張戡亂‘剿共’的。我知道,地方勢力,總有些靠山。有些事,有些人,你們不敢明目張膽地去做,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就像貴翼這些軍政大員,他們與地方官員也是關係密切,到底也是很難忽略的。要拿他,就必須證據確鑿。現在,我們有了絕好的時機和目標,我希望二位與我精誠合作,一舉拿下‘共諜’交通站,捕獲*高官。”
資曆群、資曆平立正。
“倘將來,資先生肯投入我軍統麾下,顧某人一定大力提攜,也不辜負你三年潛伏,一朝獵諜的辛苦。”
“資某人一心一意為黨國效忠。此次,與我弟弟合作,並非有意投效軍統,實因曆群當日走投無路,外援盡失,萬不得已,才找了我二弟解困。所以,請顧長官放心,此次行動皆由你們完成,資某人做一個幕後的‘影子’足矣。”
“好,資先生快人快語,果然人中龍鳳。”特派員站起來,說,“資曆安聽令。”
“到。”資曆安立正。
“馬上著手準備緝捕所有人犯。”
“是。”
“資曆群聽令。”
“到。”資曆群立正。
“你要確保情報的準確,並牢牢看住你的證人資曆平,他將來的呈堂證供,是破獲整個‘共諜’網的關鍵。”
“是。”
“遠到一顆星,細到一粒沙。你們都要費力氣去把他們給我找出來。殺之而後快!”
“是!”資家兄弟一起立正。
資曆平在資曆群的住所飽睡剛醒,就聞到了雞蛋羹的香味,資曆群端了個小桌子放上床,將就小資坐在床上吃飯。
“我剛剛蒸好的雞蛋羹,你趁熱吃,對了,擱點醬油,你喜歡。”
“我下來吃就好了。”資曆平說。
“身體剛複原,歇著吧。你小時候一生病就窩在床上,吃什麼喝什麼隻管鬧,怎麼哄也哄不下來。”
小資笑起來。
他拿了銀匙來舀蛋羹,吃了一口,滿嘴蛋香,仿佛回到從前。
“我今天看見貴翼了。”資曆群坐在床畔說。
資曆平的手抖了一下。
正常反應,資曆群想,凡內疚者都會有某種回避感。
“我覺得,他遲早會知道你出賣他的。”
“沒有關係啊,是他叫我故意出賣他的啊。”
“是啊,但是,他沒有叫你把真話全供出來啊。”
“大哥……”他想理解資曆群的意圖。
“那個妞妞……”資曆群說,“你把她帶回來吧。”
資曆平極度緊張起來。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心髒劇烈跳動。嘴裏的蛋羹像滾燙的火苗,灼燒著他的肺腑。
“那孩子與小資非親非故。”資曆平說。
“你不是說,她是你童養媳嗎?你還威脅你二哥,說你二哥若動她一根毫毛,就有禮教大防。你要他身敗名裂,世人唾罵。讓他一直有所忌憚。”
“那是小資想保全妞妞性命。”
“送到貴家去呢,也是以你童養媳的名義?又怎麼說?”
“我怕貴家不肯養,小資素來漂泊慣了。”
資曆群笑笑:“那是,貴家連親兒子都不肯養,倒肯來養一個來曆不明的童養媳?她是*遺孤,養她就是養虎遺患。”
“她是個孩子。”
“誰不是從孩子過來的?從前你也是在哥哥的筆床硯桌前玩耍嬉戲,現在呢,一夜之間,殺了四個偵緝處的情報人員。”資曆群笑笑,“去把那孩子帶來吧,隻要你死心塌地為黨國做事,我向你保證,誰都不會碰這個孩子一根手指頭。”
“妞妞真不行。”資曆平懇求著,“你把我捆起來吧,我若有半句虛言,你立即殺了我。”
“你一直都不畏死。說實話,你要不去,顯得你心虛。也許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局麵。”資曆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