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換諜者(1 / 3)

陽光毫不吝嗇地將最美最亮的光線投射給了這一家三兄妹,貴翼雙臂展開,將資曆平和妞妞攬入懷抱,曆經艱難,一家團圓。

團圓在美麗燦爛的新中國!

資曆平的生命脆弱得像一根繃緊的弦,仿佛隨時隨地“弦”都有可能斷裂。半空中一聲槍響,資曆平的性命被拋擲在半空中懸著。

貴翼耳之所聞,不寒而栗。驚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他的手指忍不住地往泥土裏掐去,他的腳趾瑟瑟發抖。

資曆群目之所及,大驚失色,想也不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資曆平。

槍是真的響了,子彈飛了。

資曆群是在資曆平扣響扳機的刹那打斜了槍管,子彈朝半空中飛去,彈殼飛濺。

資曆平嚎啕大哭起來。

聽到資曆平哭聲的貴翼終於一顆心落在肚子裏,他渾身上下,冷汗濕透了,索性自己躺在泥土上,荒草蒿蒿,遮了一半麵目,他的手指張開,“瞑目”了。

資曆群拚命地打掉資曆平手上的槍,兄弟倆在草叢中搏命般掙紮,一番較量後,資曆群竭盡全力製止了資曆平的狂躁,他大聲吼著:“小資,大哥也不想的。這是特派員的指令,貴翼被正法,是黨國的鐵律!你醒醒好嗎?小資!”

資曆平麵如死灰般靜了下來。

他四肢張開,呼吸減弱,一陣安靜。

安靜得就像他已經死去。

資曆群歎了口氣。

兩名副官用最快的速度向他們靠攏,副官建議,資家兄弟立即離開現場,免得特派員問責。還有,特派員對資曆平的態度很不滿意。

資曆群懂了,特派員不想看到有人在屠殺現場“哭喪”,這是犯忌。

兩名副官幫忙架著資曆平走向來時的公路,資曆群回首處,漫天殺氣。

偵緝處的吉普車飛馳在街上,突然,一輛軍用卡車迎麵駛來。卡車上,手握方向盤的蘇梅狠狠地開車撞向吉普車。

吉普車被撞飛起來,卡車刹住了。

蘇梅穿著一雙軍靴,手持長槍,氣勢洶洶地走來。吉普車上,三個人都受了重傷,氣息奄奄,資曆安看見蘇梅,不知不覺鼓起了一雙死魚眼,他完全懵了。

他看見了一支黑黑的槍管,“砰、砰、砰”三槍連發,槍槍打爆資曆安的頭。蘇梅撤回長槍,離開吉普車的同時,朝車上扔了一個*。

“轟”的一聲,吉普車炸開了花。

蘇梅扛著槍,從一片硝煙中走出。

她的嘴唇邊銜了一支白玫瑰。

一個人在接近“死亡”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有真性情流露出來,讓他人一覽無餘。資曆群深知小資飽受痛苦的煎熬,兄弟一場,他也不想做得過於決絕。

資曆群開車載著小資離開金沙古城牆,山穀裏漸漸升騰起了火焰,所有詭詐的秘密隨著山穀裏的火焰慢慢燃燒起來,銷毀殆盡。

資曆平仿佛被“良知”炙烤著,他五髒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刺目的真實景象足以讓資曆平“發瘋”。

資曆群一路上都在安慰他,說得口幹舌燥,終於穩住了資曆平的情緒。

資曆群感覺資曆平生病了,渾身火燙,怕真有什麼大礙,直接把資曆平送去了陸軍醫院,好言好語哄著他。

醫生說,資曆平發高燒,需要留院輸液,資曆群隻好同意了,他心裏掛念著資曆安那邊,所以,打電話去偵緝處二科,值班的特務告訴他,資科長從警備司令部調了一班人馬去金沙古城牆了,重要犯人已經全部押送回來了。

資曆群放心了。

他坐在一條長椅上,拿出一支雪茄來抽,煙霧騰騰中,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做得好。”偵緝處的值班電話被蘇梅掛掉了。蘇梅拿著槍對準一名特務的頭,“砰”的一聲槍響了。

小特務一頭栽倒在地。

蘇梅身後站著一排憲兵,蘇梅吹了一口槍管,說:“偵緝處二科,以資曆安為首,勾結黑市軍火商,暗殺軍政要員,據可靠情報,他派人暗殺軍械司副司長貴翼,事情敗露後,惱羞成怒,又派人伏擊前來調查‘軍火走私’案的顧特派員。據悉,顧特派員在上海石橋鎮遇襲,不幸遇難。我蘇梅臨危受命於警備司令部潘司令長官,清查敗類,永除後患。”

“是。”憲兵等人立正。

蘇梅陰冷地一笑,說:“所有傷害過我的人必將付出慘痛代價。我蘇梅一個都不會放過。”她拉響槍栓。

一個金色的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了香煙,“特派員”站在城頭上,感歎著,“經典之作啊。”

貴翼一身泥漿地走上城樓,登高遠眺,胸襟壯闊起來,說:“誰的經典之作?”

“我的。”“特派員”說。

“誰的?”貴翼眉毛一挑,繼續問。

“我的。”“特派員”說。

“顧特派員已經死了。”

“得了,他死了,我活著呀。”

“得了吧你,打火機還來。”

“別妄想了。”

“好了,演習結束了。趕緊回去吧。”貴翼說。

“你叫我來,我就得來,你叫我走,我就得走,我也太沒麵子了。”

假特派員,葉宗輔,中共秘密黨員,公開身份,國民黨西南黨務特派員。貴翼的老友兼戰友。

貴翼,公開身份,國民黨軍械司副司長,真實身份,中共秘密黨員,代號“冰蠶”。

冰蠶,有劇毒,絲極韌,刀劍皆不可斷,做琴瑟弦,遠勝凡絲。冰蠶繭破,九死九生,冰蠶魄以烈火鍛之,得之,為人間至寶。

葉宗輔是貴翼的入黨介紹人,貴翼和葉宗輔都是直接受命於南方局*,貴翼奉命“沉睡”,已然三年,如果不是“煙缸”案迫使自己浮出水麵,他是不能參與組織的任何行動的。

貴翼是南方局下的一枚“閑棋”。

也是一把插入敵人心髒的利劍。

“那邊怎麼樣了?”貴翼問。

“7號首長安全出境,放心吧,他們已經上了海輪,借道巴黎,直達莫斯科。”

“方小姐呢?”

“走了。‘蛇醫’護送7號安全出港,方一凡去了西南局。”

貴翼點點頭。

“你呢?”

“馬上走,準備入川。”葉宗輔說,“南方局命令,這件事過後,你立即回歸‘休眠’狀態,不得再介入任何秘密情報組的工作。”

“是,”貴翼說,“不知‘冰蠶’何時破冰?”

“不知道。”

“長夜漫漫啊。”

“嗯,耐得寂寞,始有大成。”葉宗輔說。

林副官一身是土地跑上來,立正,說:“報告軍門,特派員公署和軍械局的聯合演習正式結束,警備司令部的潘司令為了答謝軍械司特批的一批徳式裝備,今晚在‘萬家燈火’設宴,招待軍門。”

貴翼點點頭,問:“小資呢?”

“我問過跟去的人了,小資少爺在陸軍醫院,資曆群回家了。”

“打掃戰場,我們去換身衣服,先去接小資,然後去拜會拜會資曆群。”

“是。”林副官說。

“走了。”貴翼對葉宗輔說。

“再會。”

陸軍醫院的走廊上,貴翼邁著軍人的步伐鏗鏘有力地走在前頭,林副官跟在他後麵,幾乎用跑的。他看貴翼麵色不善,心裏替資曆平捏把汗,又不敢勸。

白色布簾一拉開,資曆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貴翼從病床上給拎起來,迎麵給了他一拳,資曆平一個踉蹌,摔在門口,林副官正好接住他。

“軍門,有話好說。有話好好說,嚇著孩子了。”林副官說。

“你個混蛋!”貴翼指著資曆平罵,“你剛才瘋了,真開槍啊,你真夠膽量。嚇死人不償命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此時此刻費勁心血,你差一點兒害大夥功虧一簣,你要害死人的啊!你明白嗎?”

“爺,他也是為了牽製住資曆群——他也不得已。”

“不得已?他那叫不得已嗎?他是真心尋死!”

林副官愣住,手裏推了一把資曆平:“不會吧,小資少爺你不會犯糊塗犯到這份上吧?要真是這樣,別說你大哥要揍你,我這回,也不幫你了。”

資曆平剛剛經曆了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他低頭對貴翼說了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很混亂,我分不清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幻覺,對不起,大哥,嚇著您了。”

“你!”貴翼恨得牙癢癢,他也是剛剛經曆了生命中最危險的時刻,他眼睜睜看小弟要自絕性命,他竟無能為力的感覺,想想就生氣,他“打殘”小資的心都有。

“景軒,出去守著。”貴翼說。

林副官應聲,暗中推了小資一下,暗示他別強嘴。林副官出門,帶上門。病房裏隻剩下貴翼和資曆平。

貴翼稍稍調整了一下情緒。

“我告訴你,小資。你不是為了‘貴婉’而戰,你是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仰而戰!我們從來都不是窮軍孤客,我們的背後是四萬萬同胞,你為了一己私念,枉顧大局,驚痛養兄末日,恍恍惚惚,戚戚怨怨,哪裏像一個戰士!!資曆群惡貫滿盈,此惡不除,何以對九泉下的烈士英靈!!”

資曆平恍如醍醐灌頂,頓時驚覺還魂。

“你就該受點教訓!空有烏獲孟賁之勇,全無敏捷決斷之心。一片私恩故情就讓你搖擺不定,倘若今日資曆群出手遲緩,倘若那一槍真的奪走你的性命,倘若當時我失控而起,整盤棋因你而廢!前功盡棄!!”

資曆平冷汗淋漓。

“你要知道,今日之事,是以特派員公署與軍械局聯合演習的名義而為之,現場的官兵,有自己人,也有不知內情的敵人。倘若資曆群真的發現破綻,大聲嘶喊,槍聲再起,一定會驚動外圍的士兵,到那個時候,就是真正的一場惡戰!為爾一念之差,網破魚飛,星月沉底,倘有重大犧牲,我問你,你將如何自處?你該慶幸,你不是我的部下,小資,你今日之舉,倘若是我部下為之,我立即對你執行戰場紀律,絕不會心慈手軟!!”

資曆平低頭無語。

“……我錯了,”他說,“我控製不了自己,我錯了。我原意並非如此,我隻是想轉移資曆群的注意力,可是,我……我錯了。我原來很多事都做不到。”

“小資,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你需要長期的忍耐和努力。你表麵玩世不恭,骨子裏太重情義,將來,你要麵對的比今日之局更加殘酷,更加凶險。你要分清同情心和責任心。否則,不是我恐嚇你,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資曆平不敢辯解求情,自認糊塗,答應貴翼,絕不再犯。其實,貴翼也明白,資曆平的糊塗是一種意氣光明的糊塗。

貴翼見他麵無血色,也肯低頭受教,也就偃旗息鼓。因為,等待他們的還有一場“重頭戲”,拿貴翼的話來說,他要給資曆群一個謝幕的舞台。

真相隱藏得太久了。

貴翼想。

汽車一路駛來,樹影車聲,多少風雲故事像走馬燈一樣,在貴翼和資曆平的腦海裏穿梭往複。

車到了資曆群的住所,三人下車。

“下麵待著。”貴翼對林副官說。

林副官一愣:“啊?”他說,“不好吧,軍門,資曆群是個卑鄙小人,手段陰毒,輸不起,我們一塊上去吧,人多勢眾。”

“群毆啊?人多勢眾?”貴翼冷言冷語,林副官卻步。

“走,小資。”

“小資少爺,替我看著你大哥啊,還有,小心提防你大哥狗急跳牆。”他一下卡住了,貴翼回頭瞪他一眼,林副官說,“我沒說你。那什麼,注意安全。”

資曆群看到貴翼氣宇軒昂地走進來的一霎那,簡直就像看見了“鬼”,他臉色頓時蠟黃,緊接著,他看到尾隨貴翼而來的資曆平。

他知道,自己“輸”了,輸得很慘。

恐怕迎麵而來的是人,而自己是一個“鬼”了。資曆群打了個寒戰。

貴翼和藹地說:“抱歉,資先生,貴某人不請自來,冒昧造訪了。資先生不請我進去坐坐?”

資曆群稍微清醒了些,“嗬嗬”一樂,說:“貴軍門光臨寒舍,資某人榮幸之至,蓬蓽生輝。貴軍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