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琦的手穿牆而入,王瑞三人在一旁盯著,大氣也不敢出。使用這種力量的感覺古怪得很,像是伸進一鍋豆腐裏,整隻手被黏稠地擠壓著,不光是皮膚,整隻手都腫脹得仿佛馬上就要爆開。
穿透自己筋肉的物體密度、黏稠度各有不同,劉子琦沒有X光眼,看不透牆,隻能通過這種黏稠惡心的觸覺去猜測。他摸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道:“應該是個開關。希望是個門開關吧。上帝保佑,菩薩保佑,劉秀保佑。”
聽他口中念念有詞,一旁的王瑞初時有些好笑,心想這話要是薛晶說還算正常,與劉子琦相識不久,卻不知他也是這樣的人。又一想,才明白他祈禱的不光是開關。忽聽哢啦一聲,劉子琦已經摸到了什麼,一拉,卻不是暗門打開,反讓內外燈一起黑了。
眾人嚇了一跳,李勇道:“好吧,至少不是警報。”
薛晶怕出事,低聲叫:“快拉回去,快拉回去。”
劉子琦有些手忙腳亂,一陣亂摸,終於把開關重新扳上去,燈再度亮起。
唯恐出事,四人到處張望,幸好沒人注意到這裏的異常。恐怕是劉佩送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摸索中,就覺得整個地麵微微晃動,劉子琦猶豫了一下,說:“這應該跟我沒關係吧?”
說話間周圍牆壁傳來輕響,王瑞扶住柱子,“不是你,是地震。”
“怎麼又是地震?”李勇慍道,“怎麼老是地震?”不用他說,誰都能想到這地震絕不簡單。“快點!”他催促劉子琦。
劉子琦一麵答應:“知道了,別催。”一麵手忙腳亂地亂摸。隻得片刻,他停下了手,深吸了一口氣,大約是找到了什麼按了下去。
嘀的一聲,身邊的牆壁微不可聞地一顫,終於是找到了。劉子琦這才把那口一直憋著的氣喘出來,王瑞生怕牆後有人,低聲叫著:“後退!”這麵牆緩緩地抬了起來。
一條粗礪、如礦坑一樣的隧道出現在麵前。原始的花崗岩岩塊不規則地拱在隧道裏,製造出濃重的暗影,仿佛藏著什麼東西。整個隧道都沒鋪水泥,地上的原始岩層石塊也隻是簡單被鑿平,仿佛是臨時挖出來的。但頂上的鋼鐵梁架整齊排布著,吊在架上的照燈應該很有曆史了,散發出一股老氣。隧道往內延伸,放眼望去竟一時看不到盡頭,唯有悠遠慘白的日光燈在嶙峋的岩壁上照出明暗相間的影子。
四個孩子是為了這處不存在於十二層大樓的秘所而來,但暗門真正出現在自己麵前時,都還是看得呆了。傳聞歸於傳聞,自己從小長大的404居然真埋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劉子琦還罷了,三個廠子弟眼直犯呆,一時心頭起了無數念頭,又是驚疑,又是興奮,又是恐懼。
“像是煤礦……”李勇脫口而出。就在404廠的邊緣,有一座天池煤礦,李勇膽大,曾跟著煤礦的子弟偷偷下過井。此時,他覺得這裏跟礦洞有幾分相似,隻不過黑煤換成了花崗岩。“我們進去嗎?”
四人此時都有些膽怯,反倒是王瑞發了話:“當然啊,不進去的話,我們來幹什麼呢?”話說了,人卻還沒動,“秀龍一定在裏麵。是神仙是妖怪都得去看看了。”
最後,劉子琦帶頭往裏去,三人跟上。四人進了牆內,王瑞又扳動開關,牆重新降下,恢複如初。長長的隧道寂靜無聲,四名少年隻聽見自己的心髒不爭氣地狂跳。
燈光明亮,隧道裏回蕩著微微的風響,空氣悶熱潮濕。直道向前沒有拐彎,按薛晶當時畫的地圖,現在大家已經應該來到山腰了。隧道的坡度略有一點向下,但不明顯,更不知盡頭在何處。薛晶率先打破了沉默:“這裏麵到底有多大?”剛開口,似乎害怕聲音傳遠被聽見,他又壓低了些,“你們說,會不會這裏才是我們廠的真身啊?”
王瑞和劉子琦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四周,無暇接話,隻有李勇不解地問:“什麼叫真身?”
“你爸媽就沒跟你說過,我們廠修在這裏很不科學嗎?”薛晶說,“交通不方便,運輸又困難,連修廠的土地都是開山開出來的。”
“這有什麼啊。”李勇說,“三線工程的廠不都是修在山裏頭嗎?”他隱隱猜到薛晶的意思,但脫口而出的還是從小被灌輸的“常識”。
“並非都是如此哦。”薛晶說,“我們電力集團另外兩個廠都在城裏,不在山裏啊。現在想起來不覺得很奇怪嗎?如果都是防轟炸,那三座廠都該修在附近啊,為啥光404在這裏?”
這麼一說,連王瑞都疑心起來。他說的集團是東方電力集團,由三個廠構成,分別生產鍋爐、汽輪機、電機。鍋爐產生的蒸汽把熱能轉化為蒸汽動力,汽輪機把蒸汽動力通過電感轉化為交流電,電機承擔中間的轉換和輸出功能。這三套設備構成了完整的發電係統,缺一不可,各自的戰略地位也是相當。這樣想來確實奇怪,為何三個廠裏唯獨404偏據山區,遠了上百裏的山路?
薛晶越說聲音越小:“而且藏在山裏的不都是軍工單位嗎?我們廠又不是,所以……所以404廠會不會隻是掩護偽裝……”
王瑞沒有答話,李勇說:“太誇張了吧。”誰也不知道李勇說的是猜想太誇張,還是這要是真的就太誇張了?他自己似乎也說不明白。
劉子琦沒有接話,而是一指隧道周圍鑿入花崗岩的鋼梁道:“這裏也不是新修的,應該很有些年頭了。”看似沒有發表主觀意見,但他短短一句話卻比一切揣測都更有分量。
正值驚異之際,隧道的盡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四名非法闖入者趕緊閉嘴,往邊上一躲,原始的岩石隧道裏有的是藏身之處,孩子們縮進去,擠成一團。
剛閃身而入,隧道的燈莫名閃爍起來,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響徹隧道——
“糟了,我們被發現了!”四人的心突突狂跳。
將暈倒的劉佩緊急送醫後,唐援朝把高尚坤狠狠訓了一頓。此刻,他正對著“異客”怔怔發呆。
實驗室已經關閉,他守在頂層監控室裏,通過探頭觀察“異客”。他們之間隔著十六階複合隔離層,包括樹脂密封層、重鉛玻璃黑室,還有那個需要割圓核算和指紋識別的屏蔽門。有這個穹頂形狀的隔離層蓋著“異客”,理論上連微型氫彈核爆也能隔絕。
監控室裏,幾名工作人員靜靜等候著,百無聊賴地盯著屏幕上的數據。
此時,“異客”依然待在岩石上,之前掉落的電纜和攝像設備已經清掉,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與它毫無關係。
這毫無變化的寧靜不僅沒讓唐援朝安心,反而更覺得恐懼。
唐援朝已經在這裏守望了三十多年。初到此地時,他尚懷著一股“敢叫日月換新天”的萬丈豪情。當年,一支編號404的小型科考隊為了給三線機密軍工機構選址,為了能在大山深處藏下風洞、導彈基地這些國之重器,踏遍了龍門山脈幾乎所有人跡罕至的角落。在那個年代,他們靠人力肩扛手提,拖著笨重的測量設備,篩查分析群山裏的磁場、射線、地質……
最開始,誰也沒想到會發現“異客”的存在。即使是熟悉鄉野傳說的本地同誌也沒想到,秀龍這種東西竟然真的存在。
回想起來,當笨重的探測設備顯現無法解釋的異常時,當上級不惜炸開一座山也要找到“奇點”時,其真正原因並非為了尋找傳說中的秀龍,而是為了確保百公裏內其他幾個秘密機構的安全。
但真正發現“異客”後,一切都變了。
“異客”蘊含著改變國家麵貌的強大力量,蘊含著足以扛起國家脊梁、麵對蘇修美帝夾擊也毫不退卻的傳奇力量。
然而,就在首次接觸的短短十天後,“異客”消失了,一切悄無聲息地結束了。他為此失眠了足足半年,直到十多年後還常在夢中驚醒,反複憶起知曉噩耗時的場景。
來漢旺之前,唐援朝就聽過劉秀的傳說。他不信什麼鎮壓千年的秀龍,但是就像屠呦呦能從《肘後備急方》這種術士偏方裏發現青蒿素一樣,當見到“異客”後,他就相信某種未知領域的力量一定深藏其中。
就像“物理學的兩朵烏雲”一樣,足以改變整個世界。
1900年,物理學家開爾文男爵表示,物理學大廈已經落成,隻要解決了最後兩朵烏雲,人類就能得到物理世界的全部真理。這兩朵烏雲是“以太假說”和“黑體輻射”。然而,這兩朵小小的烏雲卻引來了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的傾盆大雨,幾乎把整座物理學大廈衝毀殆盡。隨後,相對論帶來了核能,核能帶來的核武器重構了世界的政治格局,三線建設應運而生,塑造了唐援朝的整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