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餘燼(3 / 3)

“他們把它偷走了!”西蒙館長大叫。

“誰?”伊蓮警長望著雕塑,最開始是震驚,然後……慢慢覺得,自己記得並不準確。看著這個既沒有握拳、更不是頂在額頭上的思想者,她有些糊塗了。或許是自己記錯了?思想者應該是這樣?

“某些大學的瘋子學生!還能有誰?我猜不是巴黎第二大學,就是高等師範學院的瘋子學生們!你們應該把他們都抓起來,說不定是第五大學,巴黎政治學院也不一定。說不定他們都參加了!”館長狂躁地說,也不管自己的話聽起來有多荒唐,“隻有這些瘋狂、腦子有問題、全身膽汁用不完的大學生才會做這種事情!偷走這麼大的一座銅像,這需要機械,絕不是一般的小偷,而且一般的小偷也不會鑄造另一個來換掉它……”

說著,他把手上的那卷書啪的一聲扔在地上,書頁翻開,露出許多張思想者的照片記錄。

“還偽造了所有的檔案資料,把我們全館的圖冊都換掉了!他們是怎麼混進來的?!隻有這群無所事事至極的瘋子大學生才會拿這種東西惡作劇!”

伊蓮警長從地上撿起圖冊,驚訝地翻閱著。身邊的白發老館員重重歎著氣,使勁地搖頭。

當一切都被剪輯重新抹去,被秀龍掀起的量子潮汐重歸平靜。除了四個孩子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世界曾如此接近過徹底毀滅,連唐援朝、劉佩他們的記憶也隨之重組。

隨著李勇最後的剪輯,諾查丹瑪斯預言的毀滅變成了廢片,隻有些許微不足道的拚接差錯留在了人們的記憶裏,引起了很多奇怪的爭吵。這些瑣事並不重要,也難以盡表。

而程凡,出現在了教室門口,忙碌張貼著他用自家A4紙打印的標語。紙上是一個靶子,下麵字寫著“BOMB HERE ,NATO(炸這裏,北約)”。他全然不記得發生了什麼,連五月一號上山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隨著一切過去,四個孩子的記憶也快速模糊了,隻留有一點印象,具體的細節愈發淡忘。那些超越智慧生命的邏輯、超越常識概念的記憶,開始被大腦的自潔機能——邏輯——清除。

李勇直到長大以後很多年,還經常做夢夢見小時候自己買彩票的事情,氣得從夢裏醒來。他初二那年買過一張體育彩票,開獎那天,自己買的號碼分毫不差,中了特等獎。但當他從衣服口袋的底子裏翻出彩票來,卻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麼神經,號沒問題,隻是買成了福利彩票。後來他的兒子很聽話,他和老婆每天輪流陪著兒子做作業,這讓兒子很煩。

薛晶會想起十四歲那年,自己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和家裏大吵一架,然後絕食,鬧到離家出走。最後父母服軟,讓他去學畫畫,藝考上了美術學院。如果不是這樣,他大概考不上大學,也不會加入學校的遊戲戰隊,後來還去打了國際大賽。雖然沒拿什麼獎,但急流勇退去直播遊戲,賣肉鬆餅,狠狠賺了父母一輩子都沒見過的那麼多的錢。

王瑞沒有考上清華,本科畢業以後去了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兜兜轉轉還是當了理論物理學家。直到二十年以後,他才在夢裏見到少年時的自己。在那個夢裏,他瞬間明白了無數真理,解決了他要研究的所有課題,他從驚慌中醒來,等打開電腦想要記下的時候卻怎麼也想不起,一條也沒想起。那年的404同學會上,他問初中的班長溫佳燕當年是不是喜歡自己,溫佳燕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他有些小得意。

劉子琦後來發現他爸是一個話癆。他年紀大了以後常問劉子琦:“你能不能給爸爸說說,你現在到底是做什麼工作啊?”劉子琦每次都說:“再過三十年你自然就曉得啦。”劉佩一點辦法也沒有,隻會氣得直哼哼。

在王瑞高考失利那年,高考前幾天,他大晚上拉著死黨程凡去廠裏散心。程凡給他聊起自己的私事,說父母離婚前,他經常恨自己為什麼要出生,恨不得自己幹脆不要出生才好,父母根本沒結婚才好。反倒是他們離婚以後,一切好多了,父母的偶爾見麵也相處得很愉快。

那是最後一次王瑞被喚醒了記憶,但隻是一瞬間。他確信自己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具體是什麼怎麼也記不起來,結果高考前夜,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沒睡著,第二天語文考試寫作文時,悲劇地睡了過去。

因為高考場上睡著,王瑞的高中班主任小譚老師足足念叨了四年,一直念叨到王瑞赴美讀理論物理碩士為止。“早知道我當年就該調走,就不該當你的高中班主任。”那時的譚老師已不再說“考上清華北大又咋樣”,但教書育人的壓力也讓她越來越暴躁,時常跟2001年就調到山裏導彈基地的丈夫吵架。她自己也說不清,當年一直鬧著要調走的那位小譚老師,最後為什麼又留了下來,變成了高中班主任譚老師。

他們經曆了全宇宙最為神奇的一次冒險,但這並沒有讓他們未來的人生變得完美。和六十多億人類一樣,他們後來的人生依然滿是荊棘,充滿遺憾,不時品嚐痛苦和酸楚,為得到的、為失去的流淚。漸漸地,他們再也不記得少年時的奇遇,漸漸長成了幾個平凡的大人,而且沒有獲得雋永堅強的完美靈魂。

但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1999年,在整個三線工程已經被曆史大潮拋在腦後的1999年,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鎮上,四名少年一起拯救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