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是說,我跟大野人……”
“你們的緣分,與我何幹?”他笑眯眯,“當初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你能助我完成任務,現下你阻著我做我的事情了。”
“……”
“這麼驚訝幹什麼?我和霜幽可不同,不會對女人手下留情。前身,我就這麼告訴過你吧?年兒?怎麼同樣的當,你會上兩次呢?”
“……什麼意思。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啊啊……我忘了,你已經不是龍女年了,隻是江中小魚一條。嘖嘖,真讓人懷念,當年我倆在九華山上,好歹也是最惹尊者頭痛的不良搗蛋二人組呢。沒想到如今物是人非,一個是天庭走狗,一個是天庭罪囚。”他媚笑,下一刻卻抬袖將她重重摔出自己周身範圍,眼看著她背脊沉沉地砸在粗木杆上,當即昏昏沉沉再也立不起身,他眼眉不動,隻是揚唇,“看開在舊識份上,我讓你老實地待在原地。雖然有尊者在,我不敢殺你,但若你再阻著我,休怪我將你打回原形!光靠吸納尊者靈氣才勉強維持的人形被打散,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轉眸,他看向還在極力抗爭他的附帶靈力的命令的倪大野,倔強的凡人,即便咬破嘴唇,攥緊拳頭也隻是徒勞:,“而你……”一股紫霧從狐爪掌心冉起,“乖乖接受我的靈符,否則……如你方才所聽,我會將這條沒有仙根的魚妖打回原形。”
“……”指甲刺破掌心開始滲滲滴血,緊咬的牙關顫抖不停。
“不甘心嗎?“……”
“不甘心也是你咎由自取,誰要你當初輕言放棄神將之力,如今的你,抵抗不了我的。再不乖乖聽話,這條小魚就要大禍臨頭了。”
“……”聞言,倪大野漸漸鬆開攥緊的拳,牙關也顫抖著鬆開,一口腥血從唇邊滴落,一絲留戀印在眸間斜睨向那正慢慢從他腦海裏抽空褪去的身影。
“很好,這識時務之選。”見他終於放棄,言化再度抬手結印,“牢牢地把我此刻的話印入心底。你為退白家親事離開過劍權山莊,找到白家莊後發現小姐已嫁入宮中,事畢,即回府稟告父母,僅此而已。你不曾遇過這條鯉精,亦不識得她,至今為止,你心底壓根沒有中意的姑娘,不曾心動,不曾在意,亦不懂何為喜歡。”
他還是那個倪大野,還是劍權山莊的二少爺,還是吊兒郎當沒心沒肺的公子哥兒,與前無異。不曾心動,不曾在意,更不懂何為喜歡。
他沒有中意的姑娘,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少年郎,被娘親塞了一疊銀票趕出家門,為的是尋找自小定親的白家小姐退了親事。
一路形單影隻,宿在青樓妓樓,每日歌管聲聲,借酒消愁,煙花沾身,醉生夢死。他身後沒有鉤心掛腸的累贅,沒有一個小身影總是惹他放心不下,亦沒有一個可以被他稱為“傻丫頭”的妹子不厭煩地賴定他,跟著他,怎麼也甩不掉,怎麼也趕不走,口口聲聲嚷嚷著要報恩報恩,卻總是反過來要勞煩他抽身去解救。
沒有這個人。,在他中毒吐血時,口渡真氣替他解毒。
沒有這個人。,讓他放不下心,消深看幾眼便心悸不已,吐血燒痛,宛如蠱毒深種。
沒有這個人。,在他眼前化為嚇人的巨大魚形,眼泡裏噙滿委屈的濕意,小心翼翼地探出魚鰭觸向他。即便不信任何人類,也獨獨信他。
不曾有過這個人。,讓他覺得他前世一定欠了她,今世她是故意來討債整他的。
他還是一個人……從頭到尾。
放浪形骸,了無牽掛。
“這便是你要的麼嗎?白梅小仙。”
冰涼的詢問自言化口中輕薄吐出,紫色的狐眸凝著不屑看向周身隻裹著寸縷白紗的白凝雪。
“我已替你實現願望。抹去他的記憶。那麼你呢?”
“……我會乖乖進宮伴駕。但……”
“但?你又有什麼要求。,別太過分了。白梅小仙。”
“我想送他回劍權山莊。”
“……行。我同你一道。”
一白一紫兩道身影從樹影深處飛出,躍過漸白的天際飛離。
年泡泡的指節顫動,她醒著,卻頭暈腦脹沒法動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幾簇迷蒙人影從她麵前一掠而過。
心口,空蕩蕩的。
說不上難過,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悶。
這是——情嗎?
因為舍不得分開,因為討厭被忘記,因為恩未報,緣未消就被硬生生地拆開。
那為什麼沒有痛徹心扉地揪心呢?她到底是不是少了哪根筋?大野人是她的塵緣呢,所以,被大野人徹底遺忘這種事,光聽起來就該讓她痛心疾首,嚎啕大哭,為什麼她給不出太多激動的反應,像個傻愣子。
唔……有什麼人撩開她垂散的額發,精致攝人的淺色眼眸盯著她,冰涼的指尖沾著白蓮的幽香劃過她扁平的額。
緊抿的唇拉開一條淺淺的唇縫,醇緩好聽的男音飄蕩而出。
“……沒事了。年兒。”
輕輕一摟,她的側臉被他輕推向他的胸膛。
“為師帶你回家。”
那不冷不熱的眼眸,不濃不重的清香,不高不低的音調,竟輕易讓她心口閃過一絲絞痛。
“前身,我是浪蕩花妖,靠吸食男人精氣得以生存,他說我像一個人,要度我成仙,我以為那是男女之情,原來不過仁義而已。我想報的又豈是恩而已?可是……偏偏恩和情是不同的。”
誰……在她腦海裏吵,清靈的女音仙意翩翩。
“所以……求求你。放過他。”
“他尋了你五百年,找了你五百年,每一世尋水而生,每一世水禍離世,還不夠嗎?你既對他無情,放過他吧。”
為什麼要她放棄。她好容易找到她的塵緣,她和大野人本來就該有此一緣。師父和天狐都這麼說。她不要放棄。
“已經快要五百年了。他眼看就要度過劫難了。隻要你放過他,不再跟他糾纏,他的懲罰就結束了。求你不要再去找他……不要再和他糾纏。”
“你不過是想報前身不殺之恩。可是,他會認真的。”
“放過他。不要騙他,不要說你對他有情。”
“你還不懂……恩和情是不能對等的。”
“……不能對等的。”
眼瞳迷蒙間撐開一條縫,年泡泡覺得自己正在飛,四周景色在向後速動。一抹雅致蓮香撲鼻而來,一束如緞銀發自上飄落到眼睫邊,是師父。
今日不是滿月夜,師父為何能變成成人模樣?除了月夜……莫非,他現在正在生氣?而且……震怒滔滔,這才血脈逆流成現在模樣?
素銀的長袍在暗夜裏靈魅地飛舞,銀霜的長發若銀河星帶般在黑夜拉出一道光亮,。她貼靠在師父胸口,眼角瞥見一截露出尖尖角的淡粉小蓮紋身從微敞的滾銀衣襟下探出,隱隱地透著致命的妖媚,讓她禁不住誘惑伸手撫摸上去。小小的動作讓師父靈玉一般的眼眸緩緩低下,靜默地看著她的指尖在自己微露肌膚的胸口撫觸流連。
順著蓮莖,她的小手摸向下方蓮葉,越觸越深。
直到他眉心一動,抗拒似得抿緊雙唇,抬袖將她不規矩的小手從他懷裏提溜出來。
“……師父。”看著自己被拒絕的手,年泡泡出神地仰起頭,“徒兒有個問題想問您。”
“說。”
“情是什麼?”
“……”
“這個問題這麼難嗎?難到連師父也答不出來?”
抬手,師父他的指尖撩過她的額發,輕輕地歎,:“……年兒不用懂也沒關係。”
“可是徒兒想知道,我對大野人是不是有情呢?”
脫口而出的疑問讓師父的眼瞳瞬間一怔,像被突然掏空了神魂般,抱著她懸浮在半空中,忘了前行,也忘了落地。
“師父?你怎麼了?”她拽扯他的衣角,看著他緩緩垂下的銀光流瀉的眼眸,一絲雲靄般的鍍銀韻華從他瞳間悄悄劃過,一瞬而逝。
見師父回神,她複又叨叨開口:,“徒兒就是搞不懂,有情跟報恩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的?師父,男女之情,真的這麼複雜?”
任由小徒弟搖晃著雪袖,他懸空而立,不發一語,一身霜華雪緞在月夜裏,像朵不舍翩然降落滯留空中的冰霜雪花,透著股說不清的孤冷落寞。而不懂事的小徒弟卻依舊不肯放過他,煩擾他的思緒。
“情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嘛?師父,告訴徒兒好不好?”她堅持。
他低眸,月光銀眸裏映照出一個不懂事的好問小丫頭。
繞不開她的哀求,低聲,他聽見自己說:“好。”
“是什麼?”她興奮莫名,瞪大了晶亮的眼瞳。
“……是這個。”
清幽的聲音從年泡泡耳邊飄過,鼻尖觸到一片撲麵而來的幽淡蓮香和——一點溫溫的肌膚相觸的潤綿感覺,那曖昧的感覺蔓延向下,直接爬上她還在嘰嘰喳喳來不及閉緊的嘴巴,輕柔輾轉地磨蹭,親昵地淺唱點啄。
“……師,師父……您是要給徒兒度氣嗎?在,在半空中度氣也可以麼?”
“這不是度氣。”
“那那那您這是在……做做做什麼?”
“教你,何為情。”
長睫微顫,眼眸輕眨,薄唇稍啟,師父的嘴唇貼在她喋喋不休的嘴邊,這樣回答她。
暖潤的廝磨,膠著的唇瓣,少了以往豐沛靈氣的流轉,四片幹幹的皺巴巴的皮膚一部分沒道理地碰在一起,師父說……這是“吻”。
眨眨眼,她似懂非懂。
“年兒,討厭嗎?”
搖搖頭,她誠實回答,:“不會。”
“也不喜歡?”
“……唔。是……沒什麼喜歡的感覺呢。”沒有師父好吃豐潤的靈氣,這樣幹巴巴的互相咬嘴巴,的確沒什麼意思。
她老實的回答著實讓他身體一僵,稍稍退離她的嘴唇,隨即眉心一皺,像不甘心似地扣住她的後腦勺,再度低首深咬住她的嘴唇,這一次,不再是方才那般淺柔的力道,他用舌尖撬開她的唇齒,宛若要證明什麼似地,探進她的口中。
和方才完全不同,這又是在幹什麼?
嘴巴被迫大大地張開,年泡泡瞪大了眼瞅向師父,眼前卻隻有兩扇微顫的蝶翼銀睫,長睫輕動,搔掛著她的臉龐,帶起一陣撓心的麻癢。她不懂師父的動作。她的師父,冷靜自持,不愛說話,亦不愛任何吃食,仙身獨坐蓮池,大半年不進一食也無礙,那兩片冰唇,能不張開就緊緊抿著,繃出一條堅毅深邃的唇縫。
她從沒見過師父蠻力粗魯地張唇撕咬什麼。
可此刻,那兩片常年冰冷的唇瓣卻翻騰著灼燙的熱度,化身饕餮蠻獸,不知饜足地吞噬她的唇舌。
那頭獸攝走了她賴以呼吸的全部氣息,還不知節製,節節進犯,仿若非要逼得她眼擒濕意,呻吟出聲才罷休。
師父說,情……就是這個?
這……就是情麼?
熱度蔓燒,胸口膨脹,腦袋缺氧,唇舌像獸類交尾前地抵死交纏一般?
這麼痛苦不舒服的感覺……竟是情?
師父,她和大野人——也非得做這樣的事情麼嗎?
天上天下 獸獸不親
(下卷)
天上天下,獸獸不親
星野櫻
大滌山玄蓋洞天內。
一條肥嫩的胭紅錦鯉從雪袖滾進男子玉白的掌心。
死魚一般地僵著身體,它一動不動被男子捧在手掌心,男子輕抬指尖憐愛地拂過它冰冷的身軀,終究眉頭一皺,薄唇一抿,低身將它送入蓮池內,眼見它悄然沉入湖底。
抬手結印,他好似點水為墨,書畫眼前一池蓮。
一池沉靜的幽蓮卻瞬間燃起魅紫的靈焰,衝天的靈力從他指尖源源不斷地流瀉而出,硬牽住一池香蓮,逼著它們極盡可能地綻放,仿若邪物侵體,一池靈蓮好像接到命令般,同時乍開葉瓣,。花枝瘋長,將整片鏡湖鋪了個嚴嚴實實,一瞬間,湖底被銅牆鐵壁的花葉花枝遮擋了個嚴實,再也探不到底部。
“尊者,您這又是何苦呢?”男子背後傳來輕佻之音。“她的陽壽早該盡了,您又何苦非要為她再塑人形?”
他側顏回望,默不回話,狹長的眼卻射出清冷的寒光。
“若是它物也變罷了,可她,既被天庭定罪,生生世世輪回往轉隻能當一條魚,就算再入一次輪回又有何差別?不過又是一條魚,嗬……可能品種有所不同罷了。就算要替她塑形,您大可等下一世再說,何必非要執拗這條小鯉?還是說,尊者您隻是單純偏好紅鯉多一些?”
“咻——砰。”
廢言戛然而止,廣綾雪袖一甩,隻見那方才還喋喋不休的靈狐已經被他一腳踩在鞋下,他傲然冷視腳下之物,:“你該慶幸你今日是隻靈獸,否則,是仙是人是妖是魔吾都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這洞府。”
“咳,咳咳……咳咳咳!尊者,咳,小狐早知給年兒的那一掌下去,半條命要送給您懲治,所以,這不是天庭任務方畢,我便來這兒請罪了麼嗎?”言化抬眸輕笑,絲毫不介意自己的狗腿,“念我誠心可嘉,尊者就饒下我一條狐命吧。”
“……”眯眼,雪緞鞋尖依舊不肯離開言化的胸膛,見不得這靈畜的戲謔,反而更加使力地踩下去。
幾聲淺咳溢出,言化不慌反笑,:“況且……您現在不會宰了我的,因為,您正需要人手幫忙,不是嗎麼?”
“……”
“她無法離開你供給的靈力獨活,可現下她命數已盡,你又該尋法替她續命了,可她這副德行,你無法帶她遠行。所以……”手肘撐地,一頭散亂垂地的烏絲隨著言化起身,翩翩飄搖,他繼續媚笑,絲毫不介意眼前尊者的眼神已是多麼冰涼,“您需要有一人替你看著她,供她靈力殘活,言化願意將功贖罪,代替您守在洞天福地供她靈力,直到您歸來。”
“……吾不信你。” 紫霧繚繞周身,濃烈地幾乎染黑他雪白的發絲。
“果然比起仙神,尊者已另有它信了麼嗎……”言化笑,“可是,沒有辦法呢。您現在被天庭通緝,追兵在後,憂患在前,您不信我,難道要信那些四處收羅追捕您的天兵天將麼?還是那些覬覦您一身靈力的賤妖?“……”
“尊者,再沒有比我更適合看守她了吧?畢竟……我和年兒也算拍檔一場,當年可是九華山上最讓尊者您頭痛的胡來二人組呢。”
常年霸占邪浪排行榜的二人組,排名次序不分先後,且你追我趕,次次刷新交配歡好的次數。終日不務正業,淫邪為樂。
言化愛美,每次被帶上頂殿,皆是衣裳華美豔麗,整齊妖嬈,那些雌性動物皆是他的愛慕者,都是自己乖乖躺在他身下任他予取予求的,反觀那家夥,總是浪蕩不堪,衣衫不整地就被抓上頂殿,跪在大殿之上,她竟還不以為意,打打哈欠伸伸懶腰,每每隻得讓尊者寬下外衫把她玲瓏的身子束緊裹嚴。
然後,不意外地,兩人都被罰關禁閉,統統被鶴使吸進淨瓶裏,在狹小的世界互相白眼對方。
他覺得她,沒品沒格又下流,汙了淫獸的美名;她覺得他,做作假惺又下賤,髒了靈獸的傲氣。
現在想想,當年的日子,竟是快樂的。就好像兩個被夫子認定永遠變不成好學生的不成器家夥,因為浪名遠播,被關禁閉的次數也多如繁星,所以誰也不會缺根筋期待這倆隻用下半身思考的家夥會有什麼大出息,亦不會有哪個糊塗仙將肯花力氣馴服他倆,收歸坐騎,他們本該是一輩子待在那座仙山,結果——出人意料,沒出息的他倆最後竟然一個收歸天庭,忠心耿耿,打雜跑腿;一個叛逃師門,禍害人間,被滅龍形。
龍形被滅,她本該認命,生生世世隻能做江海一魚,卻沒料想她竟能再以人形出現在他眼前。
歡脫,爛漫,不懂欲難消,不解情滋味,不知愁疾苦,好似過得挺幸福。
好生讓人羨慕嫉妒恨啊。
明明同為胡來二人組,她卻率先超脫了,還擺出一副循規蹈矩的蠢臉給他看。
這莫非就是“上頭有人”和“上頭沒人”的差別麼嗎?嗬……
“……言化。”沉默良久,尊者突然啟唇,抬起抵住他喉嚨的緞鞋也緩緩從他脖口移開,“吾現下已無暇再耽擱,你須保證,你會用靈力護住她的形體不潰散。”
“放心吧。尊者,既然小狐敢再出現在這裏,為了活命也不敢忤逆您。”言化輕挑柳眉,“隻是,小狐好奇,您這次又要為她尋何等方法逆天改命?”
“不須你操心。,你切記好好用靈力護她形體。但……絕不要渡氣給她。”
挑眉,言化沒有接話。尊者大人,魚命關天,您稍微吃醋得有點過頭哦。
“我離去的日子,若她醒來,便與她說,為師去仙山采藥,不日就會歸來。”
“是。我會謹記。”
說罷,雪色身影廣袖負背,轉身就要駕雲飄去,卻又突然想起什麼。
再度踱步走至蓮池邊。
沾露微顯蒼白的唇,啟開一條唇縫,:“若她有何請求,不要阻她……護她周全便是。”
清音落畢,眼前雪影已經翩然飛去,隻留下一縷如煙蓮香在池邊回蕩。
“不要阻她……是麼嗎?”
“嗬……您也知道,她一醒來想要做什麼了。”
“這樣,真的好麼嗎?”
春桃謝盡,蓮葉綻然。
蛙鳴蟬擾,夏雨連連。
劍權山莊倪家二少回莊已有數月之久。
自從那夜被莊人發現倒在山莊門邊,在床榻上一躺就是七天七夜,高燒連連,好容易從昏迷中轉醒後,卻氣若遊絲,茶飯不思。
最近好容易能下床走動了,卻隻會呆呆地坐在蓮池邊歎息連連。
莊人們都說,二少爺害了嚴重的相思病,大夫說,病入膏肓,心病無藥,已經在算日子等死了。
也難怪,自小定親的女人被當今皇上看上,選進宮裏去封為嬪妃,大概這一輩子也再難見上一麵了。
世間還有什麼比有情人天各一方更加慘劇的麼嗎?
“兒啊。都是娘害了你,要是知道那姓白的小妞是個嫌貧愛富,攀附權貴的小賤妞,娘死也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嗚嗚嗚嗚!這匹布料銀黃交錯,氣度非凡,做壽衣你應該挺滿意哦?就這件吧?”
“……娘,我……”
“管家,就這塊了,給二少爺量尺寸。壽衣咱們一定要做漂亮,定好了樣式,將來給老大,老三老四老五都扯上一塊,做同樣式。嘖嘖,瞧瞧我家小二爺,風花雪月一場場,都瘦了。嗚嗚嗚。要不要給你燒個白小妞一樣的紙人,讓你在那邊也舒舒服服的有人伺候?”
“……娘,我沒……”
“就這樣決定了,管家,再做個白小妞一樣的紙人,不……做五個,不!一打!我家兒子苦命,在世不能娶一房好媳婦,掛了還不能享受享受後宮之樂,豈不虧哉!嗯,二十個!”
“……娘,我沒失……”
“要穿衣裳的,還是光著的?兒啊,你挑,你最後的遺願,做娘的一定做到!”
“……都跟你說八百遍了,少爺我沒有失戀沒有失戀沒有失戀啊啊啊!誰要自殺啊!誰要去死啊!誰要為個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的女人去上吊跳樓投湖吃老鼠藥啊!”
忍耐到頭了!被全家用一種被遺棄的小狗好可憐的眼神觀摩了三個月的倪大野終於暴走了。
他隻是頭昏腦脹,心尖癢癢,感覺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丟在哪裏找不回來,他下山退親的中間發生了什麼不一樣的事嗎?為什麼每次好像快要想起的片刻又啪得空白回到原點,沉悶的缺失感在腦子裏兜兜轉轉,這才讓他鬱躁難安,整夜整夜地睡不著,那晚上睡不著覺,自然就白天補回來咯!隻不過晝夜顛倒個幾天,不需要連壽衣都為他準備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