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身者(一)(2 / 3)

我心中“咯噔”一下,手心也滲出了一層冷汗。

胖哥“嗤”地一笑:“老三,上不到牌也不用拿美女亂撒氣吧?”

胖哥的話在這幾個人中看起來是有些分量的。老三壓了壓火氣,嘴裏仍在不滿地嘟囔著:“媽的用包擋住老子的光,老子能上到好牌麼?”

我醒悟過來,連忙伸手把包挪了個位置,心中暗自慶幸:原來隻是虛驚一場。

正在這時,小屋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人大咧咧地走了進來。

四個賭徒立刻警覺地轉過頭,目光齊刷刷地向著這個不速之客射了過去。

進屋的是一個長發男子,戴著寬大的墨鏡,一臉的絡腮胡子,看不出多大年齡。他拿著一個提包,反手把門帶上,那副泰然自若的勁頭就像是一個剛剛下班回到家中的男主人。

“你幹什麼的?!”胖哥叱問了一聲,然後提高嗓門嚷著,“強子?強子!”

長發男子“嗬”地一笑:“你是在叫外麵的那個朋友?他有些累了,我安排他在門外先睡一會兒。”

我心中驀地一動,這男子說話的聲音和語氣中的那份調侃和戲謔聽起來是那樣熟悉,赫然便是昨天幫我解圍的那個年輕人。我凝目仔細端詳著他的臉龐,不錯,就是他!雖然屋內的光線非常昏暗,他的裝扮又與昨天大不一樣,但臉部的輪廓還是依稀能分辨出來。

他來這裏幹什麼?為什麼要偽裝成這樣?我的腦子裏一時間閃過了太多的疑問。

年輕人顯然從我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這些疑問。他衝著我不易察覺地微笑了一下,雖然我不知道那笑容代表了什麼樣的意思,但它卻給了我一種奇妙的感覺。我的孤獨和無助立刻被驅散了,忐忑不安的心也平定了許多。

說話間,年輕人已經走到了賭桌旁。老三正憋著火,最先按捺不住,他“噌”地站起來,從懷裏抽出一柄亮晃晃的砍刀,指著對方的鼻子:“你他媽的來搗亂是不是?我剁了你!”

年輕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撥開麵前的刀鋒,然後把手中的提包晃了晃:“怎麼了?不歡迎新朋友,還是覺得我沒錢?”

年輕人溫和卻又自信的態度讓老三有些發蒙,他怔怔地站在那裏,一時不知該怎麼應對。一直沉默不語的胖哥此時開口:“老三,你今天手風不順,就讓這位朋友替你下來吧。”

老三咽了口唾沫,悻悻地退到一旁。年輕人坐在我的左手邊,然後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我時間不多。這樣吧,我們就摸一把,規矩也不用太複雜。不計番數,每人五萬,贏家通收,你們看呢?”

胖哥等人麵麵相覷。顯然,即使對於他們這種老賭棍,這樣的賭法也是令人吃驚的。

我心中則更是一片訝然。這個年輕人居然也是來賭錢的?我蹙眉看著他,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不對,絕沒有那麼簡單。”

我有種強烈的預感,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就快發生了,出於職業的本能,我挪了挪手包,把鏡頭對向了年輕人。他的目光往我這邊掃了一眼,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舉動。我不禁稍稍有些擔心,好在他並沒有什麼其他反應,很快便轉過頭去,向著躊躇中的胖哥嘻笑著說道:“怎麼了?也許是這個賭注太大了?不適合你們玩?”

胖哥有些被對方的態度激怒了。他陰沉著臉,伸手從腰包裏掏出五疊紮著銀行封條的百元大鈔,拍在了麵前的桌子上:“我們兄弟幾個雖然不濟,但五萬十萬的,倒還輸得起。”

見胖哥表了態度,另兩個賭徒也隻好硬起頭皮,各自碼出了相同的賭注。

小小的麻將桌上一下出現了十五萬元的巨款,屋中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即便是那個年輕人,此刻的表情也顯得有些嚴肅。他輕輕地點著頭,口中念叨著:“好,很好。”然後他伸出左手,去拉那個黑色提包的拉鏈。

他拉拉鏈的動作很慢,似乎在做一件非常鄭重的工作。眾人的目光都盯在了他的左手上,那手背上的傷疤在昏黃的光線中顯得分外醒目。

在手腕滑動的同時,他的中指也在不斷彈動著,很有節奏地敲打著包沿。看著他聚精會神的樣子,我突然意識到:他正在心中隨著這節奏默數著什麼!

拉鏈終於走到了包口的盡頭,年輕人的中指也止住了敲動,停在半空。然後他露出一絲得意且詭譎的微笑,說了聲:“時間快到了。”

“什麼時間快到了?”胖哥詫異地問,有些摸不著頭腦。

年輕人沒有回答,那隻懸著的手指突然快速幹脆地敲了下去,好像是一個鋼琴師在琴鍵上按下了最後一個音符。幾乎與此同時,屋中的燈光刹那間全都滅了,我立刻感到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中。

一陣雜亂的聲音緊跟著響起:椅子倒地、拳腳碰撞、咒罵、呼叫。

“他媽的!”

“哎喲!”

……

很顯然,有人正在黑暗中打鬥。我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摸過桌上的手包,牢牢地抱在懷裏。依稀中,我覺察到另一隻手也在桌上摸索著。

黑暗中我看不見任何東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突然,一隻手握在了我的手腕上。我嚇了一跳,控製不住地驚叫起來。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別叫,跟我走。”

熟悉的聲音,正是那個年輕人。當時的情況沒有給我任何思索的時間,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跟著對方的牽引而去。

年輕人的步履很急,拉我的力量也很大。他準確地找到了小屋的門口。屋門被打開的時候,有一些微弱的光線射進了屋子。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胖哥等人正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他們或抱著頭,或捂著肚子,一個個狼狽不堪。

那個理平頭的男子躺在屋外門口,昏迷不醒。不用說,這也是年輕人的手筆。

屋外迪廳內的燈也都滅了,但借著從街道上映進來的光線,勉強可以看清道路。我以為年輕人把我帶向出口,他卻反道而行,拉著我跑向了走廊的另一端。在這裏有一個消防通道,我們倆下了樓梯,直接來到了地下車庫。

我被年輕人拉著,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直到那輛桔黃色qq車出現在我們麵前,年輕人才停下腳步,對我說道:“快開車。”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我瞪大眼睛問他。

“先別問這麼多,離開這裏要緊。他們很快會追出來的,這不是在黑屋子裏,我要一個對付好幾個可不容易。”

這一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已經毫無思考的能力。而年輕人說話時似乎帶有一種奇怪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便想按照他說的去做。於是我不再多說什麼,用最快的速度上了車,打火、掛擋。

年輕人坐在了我身邊的副駕位置,手中依然抱著那個他來時帶著的黑色提包。當車即將駛離停車場的時候,我從後視鏡中看見胖哥等人追出了消防通道。我猛踩一腳油門,QQ車加速而去,留下追兵們徒勞地指著車屁股罵罵咧咧。

汽車駛上了繁華的街道,街兩側那些五彩的霓虹燈在雨水中顯得有些朦朧和迷離。拐過了兩個街口後,我緊張的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我把車靠邊停下,轉頭問身邊的年輕人:“你剛才到底做了什麼?”

年輕人不答反問:“你很早就認出我了?是不是?”說著,他摘掉了墨鏡、假發和粘在腮幫上的那一圈絡腮胡子,又回複了第一次見麵時那副英俊的模樣。

我點點頭,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一個人的相貌在短短的幾秒鍾內發生如此大的變化,確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此時,我手包中的微型攝錄機仍然開著,正好拍下了他易妝的過程。

沒了墨鏡的遮掩,我清楚地感覺到年輕人目光中閃動的興奮。他拍了拍手中的提包,得意地說:“十五萬,都在這裏了。”

我先是一愣,隨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驚訝地張大了嘴:“你搶走了那些錢?”

“不錯。”年輕人回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那真是一幫笨蛋。”

我脫口而出:“可你這麼做是犯罪!”奇怪的事,我的第一感覺並不是對他這種行為的反感和憎惡,而是對他以後安危的擔心。

“是犯罪。搶劫十五萬,這罪還不輕。”年輕人自言自語,似乎在想些什麼,然後他衝我狡黠地一笑,說:“既然這樣,那再犯些小罪也無所謂了,是不是?”

我被他笑得有些忐忑,愕然地看著他:“你還要幹什麼?”

“嗯……”年輕人摸著下巴裝著思考了一會,“從法律上來說,應該叫非法拘禁?”

“你……什麼意思?”我心中隱隱感覺有些不妙。

“我今天晚上去你那裏住,而且,你不能離開我。”

這個要求簡直太荒唐了!我斷然拒絕:“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年輕人說話的語氣很自然,似乎這件事他一個人就可以決定,“我知道你現在獨住。翠園小區,高檔白領公寓,對現在的我來說,住你那裏會比住旅館安全很多。”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住哪裏?”

年輕人笑了笑:“你是我今天計劃的一部分,我當然會想辦法對你做些了解。好了,快開車吧。”

我被他那副自以為是的神態搞得有些惱火,蹙起了眉頭:“我為什麼要讓你去住?”

“對,你需要給自己一個理由。”年輕人的神態語氣似乎把我當成了一個小孩,而他正在和我做一個遊戲。他想了想,拉開了提包拉鏈,伸手從包裏拿出了一樣東西。

“你看,這個理由足夠了麼?”他看著我,似笑非笑地說道。

我看他去動提包的時候,原以為他掏出的會是搶來的鈔票,那顯然不會對我起到任何的作用。

可我的猜測完全錯了。那年輕人手中握著的,赫然是一支鋥亮的手槍,他正把黑洞洞的槍口對向了我。

我開始意識到,這個遊戲也許並不好玩。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控製著一切,別人永遠無法猜到他接下來會做些什麼。

那天晚上,他用槍逼著我,來到了我的家中。

進屋後,年輕人首先要走了我的鑰匙和手機,反鎖了屋門。然後他把手槍放回了包內,帶著一種大功告成的怡然神情欣賞起我的家居來。

“嗯,不錯,這種簡潔淡雅的風格我非常喜歡。”他負著手,在屋中左右端詳。牆上掛著的一副壁畫吸引了他,他走上前。

“這副畫品味不錯。隻是這種歐洲風格的油畫並不適合掛在這裏,和你周圍的陳設不太協調。依我看,這兒掛一副水墨山水比較合適,或者幹脆,就掛一副你自己的照片,嗯,要素一點的。”他一邊凝神觀賞,一邊煞有介事地評論著,像是一個來做客的老朋友。

得承認,年輕人的這番分析很有水準。但我一門心思隻顧盯著不遠處的沙發――他剛才很隨意地把提包放在了那裏。見他正背對著我,毫無警惕,我搶上前,從包裏翻出手槍,用雙手緊緊握住。

年輕人聽見響動,回頭看了看我,笑著問:“你要幹什麼?”然後他轉身向我走來。

我舉起槍,學著電視裏的樣子扳了下保險,向他嗬斥:“站住!”

年輕人毫不理會,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咬咬牙,把槍口對準他的小腿,扣動了扳機。

槍機隻是發出了“哢”的一聲輕響,不見子彈射出。

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年輕人已經來到了我的麵前,他伸手輕輕捏住槍管:“這槍裏沒裝子彈,你拿它幹什麼?還是還給我吧。”

我無奈地任他把槍取走,心中充滿上當受騙的惱火和懊悔:我被人用空槍挾持了,傻乎乎地將一個搶劫犯帶到了家中。

年輕人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目光中透出一絲得意。我則毫不客氣地瞪大眼睛,示威似的和他對視著。

我的示威似乎起到了效果,他看我的眼神發生了變化,那股倨傲和戲謔消失了,然後他嗬嗬一笑,說道:“你現在的樣子很可愛。”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心莫名其妙地一慌,臉頰也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我這種反應似乎讓對方覺得很有趣,他笑得愈發開心了。

我敗下陣來,開始躲避年輕人的目光。但我們之間的距離那麼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我有些手足無措,還很狼狽地伸手遮了一下吊帶衫的領口。

好在他此時並沒有做出什麼無禮的舉動,隻是開玩笑似的說了句:“你還是去換件衣服吧。讓我一晚上看你穿成這樣,我還真有些受不了。”

我突然靈機一動,順著他的話茬說道:“我要去衛生間換。”

年輕人往後撤了一步,為我讓開了路:“請便吧。你想在哪兒換都行,隻要是在這個屋子裏。”

是的,我屋裏所有的鑰匙現在都掌握在他的手中,隻要不出這個屋子,我就跑不出他的掌心。可他不會知道,在我的衛生間裏,裝著一部電話分機。

我拿了要換的衣服,閃進衛生間,把門從裏麵鎖好。當我拿起聽筒,準備撥110的時候,卻發現聽筒裏沒有任何信號聲。正在疑惑的時候,隻聽見年輕人在客廳裏大聲說道:“電話線我會在走之前幫你重新接好,你還是專心換衣服吧。”

我沮喪地掛了電話。原來對方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又一次輸給了他。失敗和被控製的感覺讓我很不服氣,也很惱火,這種情緒甚至超過了我對自身安危的擔憂。

我換好衣服,走出衛生間的時候,年輕人正在把客廳中的沙發推進臥室。見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解釋說:“太晚了,該休息了。一會兒我就睡在沙發上。”

我立刻警覺地問:“我們睡一個屋?”

“那當然。”他在臥室裏向我招招手,“進來吧,你睡你的床,我不會打擾你。”

“不行。”我斷然回絕,“我決不和你睡一個屋。”

他壞壞地笑了一下,看著我:“你是不是要我把你抱進來?”

我委屈地咬著嘴唇,如果我不進去,相信他真的會過來抱我。沒有更好的選擇,我隻能又一次按他所說的去做了。

等我進了臥室,年輕人橫過沙發,堵住了臥室的屋門。然後他和衣躺在沙發上,說:“好了,睡吧。”見我隻是離他遠遠地站著,沒有要躺下的意思,他笑了笑,又補充道:“你不想睡我也沒意見。但你能幫我把燈關掉嗎?開著燈我會睡不著的。”

雖然我很不願意聽他的吩咐,但如果他能早點睡著,對我倒是有益無害。所以這次我沒說什麼,順從地關掉了臥室裏的燈。

年輕人說了句“謝謝”,然後便自顧自地閉上了眼睛。我在床頭坐下,盤算著該如何脫身。

臥室門已經被堵上了,電話也無法打通,這個屋子與外界唯一的通口便隻剩下那扇後窗了。可窗外是九層的高樓,我不會飛,自然沒法從這裏逃走。如果在窗口呼救,又肯定會驚動睡在屋裏的年輕人。

該怎麼辦?難道真的就這樣和一個陌生男子在屋裏待一夜?

我突然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從這個臥室的窗沿爬到隔壁房間的陽台上。記得窗沿和陽台之間有一個水泥小花台,可以用來借步。

我對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既緊張又興奮。我知道那會非常危險,可越是危險的事,越能帶給我成功之後的愉悅感覺。

我在黑暗中坐了大約有半個小時,直到那個年輕人在沙發上發出了輕微而均勻的鼾聲。我確信他已經睡熟,於是躡手躡腳地起身,來到了窗前。

我輕輕拉開窗戶,一陣涼風夾著雨點拂過我的麵龐。夜色深沉,窗後的樓群都是漆黑一片。我略微猶豫了一下,鼓足勇氣,爬到了窗台上。

我兩手緊緊地抓住窗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我控製住自己的目光,盡量不往腳下看。冰涼的雨水落在我的身上,使我禁不住有些哆嗦。

隔壁屋的陽台距離我站的地方大約有一米多遠,中間的花台離兩邊各有一步的距離。讓我欣喜的是,不遠處的牆壁上釘著一個掛晾衣繩用的鐵三角架。我挪過身體,伸手握在那個三角架上,然後慢慢地把重心移了過去。

不過我顯然是高估了三角架的承重能力。就在我抬腳準備跨向花台的時候,那三角架突然從牆壁上脫落了下來,我的身體立刻失去了支撐點,向著樓下墜去!

我放出一聲驚呼,好在我的手仍緊緊地握在三角架上,那上麵栓著的晾衣繩暫時挽救了我,使我懸在了陽台下方不遠處。

巨大的驚嚇使我的大腦變得空白一片,我連呼救都忘了,隻感覺到淚水嘩嘩地滑過臉頰,向著數十米外的地麵墜下去。

在我的記憶中,我已想不起自己是怎樣回到陽台上的。等我恢複思維的時候,我正伏在那個年輕人的懷裏,淚水已把他前胸的襯衣打濕了一大片。

“你瘋了?”年輕人在我耳邊低聲斥責,“不要命了?如果我沒有及時趕到,怎麼辦?!”

我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把他從我身邊推開:“別碰我。”

年輕人看著我,臉上出現少有的嚴肅表情:“我是搶劫了,但這不表示是個壞人。那十五萬元,留在那幫垃圾手裏有什麼用?賭博,花天酒地,玩女人,你知不知道,十五萬到另外一些人手裏,可能就是救命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