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野不再猶豫了，他重重咽了一口唾沫，機械地點點頭，然後推開浴室門，走了進去。
古筧的這通電話，足足打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等他回到艙室，淡野修三和室永惠子正在沙發上輕鬆地聊著天。淡野看到，古筧一進艙室，就朝室永惠子遞了一個帶有詢問意味的眼神，惠子則點點頭，臉上還閃過一絲得意。
古筧坐到淡野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淡野君對我的商業計劃想必已經有了更深的了解吧？”
淡野修三局促不安地拿開古筧的手掌，稍一猶豫，紅著臉說：“哦，這個……惠子小姐剛剛把古筧君的計劃重新介紹了一番，這下我完全被說服了。”
古筧橋也微微一笑，又朝室永惠子使了個眼色。惠子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這兩個男人不希望他們接下來談到的事情被自己聽到，於是就朝淡野一點頭，走出了艙室。
看著她的裙擺從舷梯上方消失，古筧從桌邊的手提包裏取出一隻厚厚的信封，放到淡野麵前，說：“淡野君給我的商業計劃提出了非常寶貴的意見，這是給你的谘詢費。”他指了指信封，還故意讓裏麵的鈔票從信封的開口處露出來。
淡野已經看清信封裏都是十萬日元麵值的大額鈔票，他估摸著至少有一百多張。他正在考慮要不要伸手去拿，古筧點燃一根雪茄，大口抽了幾口後又說：“在淡野君麵前我不想說假話。這筆一億日元的貸款到手後，我並不打算買什麼漁船，也不打算在貸款到期後把錢歸還給銀行。”
淡野對此並不奇怪，隻是沒想到他會這樣毫無顧忌地說出來，他小聲說：“那到了還款期限時，你怎麼辦？”
古筧徐徐吐著煙圈，慢條斯理地說：“到了明年的還款期，我隻要選擇一個風浪比較大的天氣，在遠離陸地的海麵上扔上一堆破爛木頭，然後對銀行方麵說漁船在台風中沉沒，這樣的話我隻要個人申請信用破產，欠銀行的債務就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至於淡野君你，也不用有任何擔心了，漁船沉入海底，導致銀行貸款無法回收，這種局麵的出現是天災造成的，任何人都沒有責任。銀行方麵即使對你有懷疑，也沒有任何證據。”。
望著桌上那從信封裏露出的一大疊鈔票，淡野修三緊張地琢磨著。他想的是當銀行方麵知道古筧無法按時償還貸款後，勢必要進行一番調查，那麼自己收受賄賂的事情會不會被調查出來。古筧看到他臉上陰鬱不安的神情，對他投以鄙視的一瞥，接著把一杯酒塞到他手裏，語氣輕蔑地說：“淡野君，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淡野仰頭把酒杯喝幹，這才說：“菱友銀行有一項規定，就是所有未能如期收回的貸款，無論是什麼原因，銀行方麵都會派出特派員進行調查，還要寫一份調查報告提交給銀行董事會。如果特派員到了這裏，經過了解發現你沒有進行任何經營活動，一定會以詐騙的罪名對你提出控告。”
聽到這裏，古筧得意洋洋的神情止住了，他張開嘴巴，說：“真的？由天災所導致的貸款無法償還，這樣的情形也會被調查？”
淡野修三表情沉重地點點頭。古筧低頭咒罵著，自言自語道：“他媽的，這可怎麼辦？老子可沒想到這一點！”他不停地摸著腦袋，忽然大喊一聲“有辦法了”！他打開手提包，從裏麵拿出一張紙、一支筆，飛快寫了起來。淡野愣愣地看著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好了，這次肯定沒問題了！”古筧抬起頭，把這張紙遞到淡野麵前。淡野拿起紙，看到上麵寫滿了字，在滿篇字跡的最上端，異常清晰地寫著兩個大字—遺書！
“遺書？”淡野小聲嘀咕著，細細看了起來。他足足看了半小時，才明白了裏麵的內容。這份“遺書”說的是古筧橋也因為欠下的貸款無法歸還，不得不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古筧橋也端起一杯紅酒，一邊品嚐著，一邊不緊不慢地說：“怎麼樣，這下完全沒問題了吧，我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菱友銀行應該不會再懷疑我了吧？”
“但是—”淡野修三吞吞吐吐地說著，欲言又止。
“我知道淡野君的顧慮。即使有我的遺書，但隻要我這個人還好好活著，遺書自然也就不成立了，對吧？”
淡野沒有說話，仍舊緊緊地皺著眉。他用這種沉默的姿態，表示讚同古筧的話。
“哈哈，淡野君放心，喏，這一片海域—”古筧朝著外麵劃了一個大大的圈子說，“從前多次發生觀光客溺水身亡的事件呢。到時我把自己的手提包、皮鞋之類，把岸邊一扔，偽造一個跳水自殺的現場，不就沒問題了嗎？到時候我再給自己偽造一個新的身份，就帶著剩下的錢，跑到北海道找個偏僻的地方待上幾年。等這件事的風頭過了，我就可以重新出現，舒舒服服地再次享受人生啦。”
淡野修三在腦子裏緊張地思考古筧橋也的這個計劃是否真的沒有任何破綻。古筧見他還是不放心，眼珠一轉，揮手朝四周艙壁指指點點地說：“如果剛才的計劃行不通的話，我大不了把這條船賣了，總能還錢給銀行了。”
“是啊，這條遊艇絕對能值一億日元！”淡野想到這裏，朝古筧點點頭。古筧笑了笑，把那份“遺書”折疊好，放進了手提包最內側的夾層裏，把手伸到淡野麵前。
“合作愉快！”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淡野回到東京後，很快就核準了古筧的貸款申請，向他發出了一億日元的款項。至於信封裏的那筆錢，他一開始根本不敢動。後來，他反複思考古筧的整個騙局，覺得肯定不會被別人識破。即使一年後，古筧無法歸還銀行的貸款，也絕對牽扯不到自己。於是，他開始小心翼翼地使用這筆錢了。他為自己買下了高級高爾夫俱樂部的會員卡，經常出入各種高消費場所，還頻繁帶著裏麵的陪酒女郎外出，到情人旅館裏過夜。接下來，他還打算在休假期間，和那些陪酒女郎裏最討自己歡心的一個名叫菊子的女人，一起乘坐豪華郵輪環遊世界。
最近這兩三個月，他都數不清菊子向自己提出過多少物質方麵的要求了。兩人每次一起逛街，她總是不停地買像珠寶、高檔化妝品、名牌手袋之類的奢侈品。但是，他每次從菊子的身體上滿足地爬下來時，都覺得花在這個女人身上的每一分錢都是值得的。
但是，幸福總是格外短暫的，大概半年後的一天早上，他剛進辦公室，就聽到周圍的幾個同事在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著。他聽了幾句，就聽明白了，他們原來在談論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哼，什麼小額信貸調查課，還不是為了安排溝口董事長那個沒用的小兒子”，“是啊，明擺著對我們不信任啊”，“如果連幾千萬日元這樣微不足道的貸款項目都要派人去調查，這件事傳出去後，菱友銀行恐怕會成為全日本金融界的笑柄啦”
……
同事們在用嘲笑的語氣談論著的消息，在他心裏卻激起了巨大的恐懼。他知道如果真的成立了所謂的小額信貸調查課，哪怕是最無能的調查員，隻要到了K城後發現根本找不到古筧橋也那條所謂的漁船，都會在一秒鍾之內察覺到古筧的這次貸款行為，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事情如果真的發展到了這一步，接下來他自己身上會發生什麼也不難預料。毫無疑問，他不但會丟了工作，還會被追究刑事責任，因為和古筧那家夥一起合夥詐騙銀行的貸款而被扔進監獄！
在別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他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這天，他的辦公桌前，盡管像從前一樣堆滿了貸款申請書，他卻一個字都看不下去。到了臨近下班時，他決定不再坐以待斃，一定要盡快了解到這個所謂小額信貸調查課的真實情況，這樣才能及早做好準備。他長吸了一口氣，走進了上司戶濔寅治的辦公室。
“是的，銀行董事會已經決定成立這個新的部門了。”戶濔寅治聽了他的話，很堅決地說。
“如果連這麼小數目的貸款都要去調查，對於菱友銀行的形象恐怕很不利吧。”淡野修三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說。
“就連堂堂的董事會都不顧銀行的形象了，我們又何必這麼關心呢。”寅治從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說。顯然，他作為小額信貸部門的負責人，當然不想看到銀行裏成立一個新部門，來專門對自己這個部門進行監管。
“申請小額貸款的，基本上都是修車場、洗衣房這類小商戶，或者是那種隻有幾個人的建築承包商。他們其實經常是把錢拿去救急，用在日常的周轉上，未必真的做出新的投資。這種情況是非常多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這樣的話，他們把從銀行貸出來的錢花在哪裏，恐怕不會輕而易舉地看出來。這種情況在外行看來，說不定就覺得是在騙取銀行的貸款呢！”淡野裝出一副對工作非常關心的樣子說。他的意圖當然是希望說服戶濔，讓他覺得不能任由這個新部門對現在的小額貸款發放的事情進行調查，如果能勸戶濔去銀行董事會那裏，要求停止組建這個所謂小額信貸調查課就更好了。
聽了他的話，戶濔點點頭，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和銀行企業信貸部打交道的，都是那些大企業的管理層人員，個個都很有教養。而那些小商戶其實是我們這個部門的生命線，他們都是市民階層，文化程度不高，說起話來也很直來直去，如果這些小額信貸調查員在調查時把這些借貸人都得罪了，他們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但對於我們今後的工作實在太不利了。”淡野越說越著急，
“那樣更好，就讓他們去吃點苦頭吧。哼，這樣一來，說不定董事會就知道了我們小額信貸部的工作有多麼艱苦了。”戶濔表情平靜地說著，淡野的話似乎並沒給他帶來太大的觸動。看到他這副樣子，淡野為了避免引起他的懷疑，也沒有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