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男孩(三)(3 / 3)

“除此之外,我還接到了兩個電話,都是不明號碼,打到了我的手機上。第一個電話是那個人想測試他的設備,以便在半夜打第二個電話,第二個電話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但是我目前還不能證實這一點。”

“打電話的是個男性?不是迪莉婭·羅斯?”

金柏莉不敢確定:“司徒特說,同樣的網站還能為打電話的人提供聲音選擇,讓聲音聽起來像異性的。這麼高級的功能。鑒於這點……見鬼,我就更不確定了。”

班瑪捏著自己的鼻子,“我討厭網絡。”

“但是易趣和亞馬遜還是不錯的。”

“我還是討厭網絡。”

金柏莉沒有和班瑪爭辯,大膽地說:“現在我覺得打電話的就是迪莉婭·羅斯,因為見麵的時候我把手機號碼給了她。沒準兒她是想證明她說的話是真的才這麼做的。”

“也可以這麼說。”從今天早上金柏莉告訴她這件事到現在,班瑪已經聽了兩遍錄音帶了。不用說,這樣開始新的一天可不怎麼樣。

班瑪語氣尖銳地說:“所以,有個男人—未知嫌犯—性侵並拷打一名女性,直到她說出他想要的名字,說出來就殺了她。這個女性說了金妮·瓊斯的名字,聲稱是金妮的媽媽。你能證明這一點嗎?”

金柏莉肯定地說:“隻要調查一下失蹤人口就可以。”但是馬上就又底氣不足了,“但是我不知道叫什麼,隻有個大概的外貌描述,知道姓瓊斯。這就要花點兒時間搞清楚。”

金柏莉的上司又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那就先從你接到的電話開始調查,是真的還是假的,是現場傳來的還是錄好的,好好查查。”

這次金柏莉更堅定地回答:“我覺得是真的,但不確定是不是錄好的。”

“解釋解釋。”

“電話裏的聲音……如果是放的錄音,不管是誰錄的,聲音都做得太逼真了。太逼真了,不像是演的。”

班瑪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金柏莉的說法,督導特工向特工點頭,嗬,這可足夠讓一名特工忘乎所以了。

“是錄好的還是現場傳來的?”班瑪冷冷地說。

“昨天晚上我覺得是現場傳來的。可是今天,我覺得是錄好的。”

金柏莉向前靠了靠,想繼續解釋:“薩爾收到的第二個信封裏,三本駕照的主人是室友,一個接一個地都消失了。加上昨天晚上接到的電話,我覺得凶手是這樣作案的—他讓每個受害者選擇下一個受害者,選擇一個比較親近的人作為他下一個目標。考慮到金妮·瓊斯三個月前就消失了,電話裏聽到的肯定是十二月前發生的事。”

班瑪接著說:“金妮的媽媽先被綁架,她說的是女兒的名字,這樣金妮就成了下一個受害者。”

“理論上是這樣。”

“好吧,理論很有趣,可是昆西特工,你可能沒有注意,這些天我們很忙。想要開始一個案子,聯邦特工需要證據,你還得考慮管轄權的問題。”

金柏莉說:“我現在有電話錄音—”

“那可不是證據,因為你不能證明電話的來源,也沒有證據證明電話傳來的是不是錄音,你覺得是錄音,可你不能證明。”

“那枚戒指—”

“一樣不能證明。”

“還有迪莉婭·羅斯提供的信息—”

“那隻是她編的騙小孩的鬼話,”班瑪拉著長音說,“三振出局,你輸了。”

金柏莉眉頭緊鎖。“快得了吧,你也聽見電話的內容了。我們不能坐視不管。一個女人在垂死掙紮,想活命。你怎麼能—”

“我們沒有坐視不管。”

金柏莉懷疑地看著她的上司。“我們沒有?”

“是的,我們可以把這事踢給佐治亞調查局,這本來就歸他們管。你說馬丁格奈迪特工已經開始調查了。那就讓他調查失蹤人口,追查妓女們的下落。沒準兒他還能發現犯罪現場,上帝眷顧的話,沒準兒還能發現屍體呢。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佐治亞調查局該管的案子,不是我們聯邦調查局的。”

“但是迪莉婭不和馬丁格奈迪談話—”

“沒準兒是沒人教迪莉婭做人要有禮貌。沒有證據證明這是跨州的案子,這就不歸聯邦調查局管。注意時間,你還有十八件案子需要處理。選一個趕緊結案。”

金柏莉眉頭緊鎖,咬著下嘴唇。“如果佐治亞調查局要監聽我的手機呢?”

班瑪看了金柏莉一眼,說:“仔細研究一下你接到的電話,調查調查來源。你要是管這個案子,我就得好好考慮怎麼和他們合作。”

“嗯。”金柏莉嚴肅地抬起頭,不能把勝利的喜悅寫在臉上。

最後要走的時候,班瑪叫住了她。

“感覺怎麼樣?”

“還好。”

“你的工作量很大,金柏莉。既然現在身體感覺還好,就應該提前做打算了。”

“這是命令嗎?”

“作為朋友給的建議。”

“再說一遍,我活著就是為了工作。”

這次班瑪沒有翻白眼。金柏莉知道那是她可以離開的信號。她的上司準許她辦這件案子了。當然她就可以去調查湯姆·馬克·埃文斯。

金柏莉的父親在芝加哥警局工作過一小段時間,後來才加入了聯邦調查局。他是位保守的聯邦特工,那個時候,局裏的特工都穿黑色套裝,遵循胡佛的命令,生活在“一切皆為聯邦調查局服務”的命令之下。

說實話,那時候的金柏莉太小了,已經記不太清楚當時的父親是什麼樣。但是在她的腦海裏,父親能從容地麵對小流氓,眼神深邃神秘,眉頭一皺就能推翻嫌疑犯的不在場證明。

但是,他的婚姻卻因為他對工作的癡狂破裂了。後來,昆西被調到了匡提科的行為科學部工作。實際上把他調到那兒,是為了讓他能多抽點時間陪女兒。但是事實卻恰恰相反,他出差更頻繁了,一年處理一百多件案子,處理的案子一件比一件慘烈,一件比一件變態。

他從不談論自己的工作,在辦公室裏也不談,開始分析的時候也不談。相反,金柏莉卻開始沉浸在了父親的工作裏:晚上偷偷看父親工作,翻父親的殺人教科書,偷看文件裏的犯罪現場照片、現場分析圖,布滿“點狀皮下出血”“抵抗受傷”“屍體解剖”等字眼兒的驗屍報告。

金柏莉成為一名聯邦調查局特工才四年,但是她從小就開始接觸暴力犯罪了。首先,她認為隻要明白了父親的工作,就能了解父親這個人,當然她的想法是錯誤的。其次,她自己也是被害人,她知道母親是在費城的家裏被害的,死的過程很漫長,慘不忍睹,金柏莉想忘掉心裏的這塊傷疤。

貝茜是恐懼而死嗎?感到暗無天日,絕望而死?還是感覺拚死掙紮也無用,憤怒而死?還是因為痛苦難耐,死了反而是解脫?曼蒂比貝茜早死一年。也許在貝茜生命的最後時刻,還在想如果能再看女兒一眼那該多好啊!

金柏莉不明白。金柏莉永遠不會明白。

後來,金柏莉和她父親很少談論工作,因為沒什麼可談的。金柏莉是在9·11事件後的調查局工作,在一個風景如畫的工業園區內的辦公樓工作。局裏工作人員的平均年齡是三十五歲。女性占了四分之一。男人們除了考慮穿什麼衣服,什麼也不想。

但是,父女兩人還是都考慮到了更深刻的東西,更重要的東西。自己拚命去救一個陌生人,但每天都生活在沒能拯救自己心愛之人的痛苦中,他們兩個都深知這種感受。

更重要的是,他們都知道經常搬家的重要性,因為如果你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太長,很有可能會後悔莫及。

剛過上午十一點,金柏莉就開車出發了。她已經上網查了最新的路況信息,佐治亞州400號公路現在交通順暢。阿爾法利塔高中位於亞特蘭大辦事處南麵二十五英裏,現在去那兒時間很充裕。

這個季節已經不能玩橄欖球了。尤裏教練正在給一群九年級的笨學生上體育課,他們連胳膊腿都分不清。金柏莉來到體育館時,尤裏根本不用看她的證件。她的到來就足夠讓這位教練停下來休息一會兒了。

金柏莉先和尤裏教練聊閑天,要先熟悉起來—今年的橄欖球打得怎麼樣啊,覺得高中怎麼樣啊,這群孩子看起來不錯啊。

尤裏胖得像個球似的,平頭,啤酒肚,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今年的比賽本來應該很有希望的。孩子們都很上心。可是這終歸是支年輕的球隊,犯了些錯誤。上帝啊,等明年吧。

走到一半,他們開始說話了。尤裏遞給了金柏莉一瓶水。她謝絕了。尤裏開始盯著金柏莉的肚子,金柏莉能感覺到尤裏在想什麼—這個女人懷孕了嗎?聯邦特工還允許懷孕?尤裏察覺到了金柏莉在看他,什麼也沒說。

走到走廊的儲物櫃拐角處,金柏莉隨口說道:“我在找你以前的一個橄欖球隊隊員。不用害怕。我隻是在整理一個案子的零碎東西,有些財物要還給他。”

“財物?”

“紀念戒指。上麵有足球圖案,還有球衣號碼。我是通過這些找到這兒的。”

“哦,孩子們總是在戒指上刻好多東西。見鬼,如果我那會兒也能這麼刻……”

尤裏重複著馬克說的話,金柏莉同情地點了點頭。很明顯,男人們很重視他們的紀念戒指,好像把它視為戰爭獎章一樣對待。

尤裏問:“你知道他的名字嗎?或者告訴我他的球衣號碼。雖然我和這群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還不長,沒準兒我能找到他。”

金柏莉說:“戒指的主人2006年畢業,如果我理解得沒錯的話,他應該擔任四分衛,是86號。”

尤裏停下了腳步。在燈光的照射下,他的臉頓時白了。然後他迅速地調整了過來。

“真不好意思,昆西特工。如果你提前打電話,就不用再麻煩跑一趟了。戒指的主人叫湯姆·馬克·埃文斯。挺好的一個孩子。我見過的最好的四分衛。是個優等生,得到了橄欖球獎學金,去了賓州州立大學。”

金柏莉疑惑地問:“離開這兒了?去賓夕法尼亞上大學了?”

但是尤裏搖了搖頭。“現在不是了。湯姆去年回家過聖誕節。好像是開車去兜風。不太清楚。但是肯定去的地方不對,時間也不對。被兩枚子彈射中了腦袋。他父母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呢。那麼強壯帥氣的一個男孩兒突然死了,誰也接受不了。”

第十二章

漢堡人帶我去了公園。

年紀小點兒的孩子在蕩秋千,玩蹺蹺板,坐旋轉木馬。和我差不多,年齡稍微大點兒的孩子們在打籃球。

漢堡人用胳膊肘推我。“去,加入他們。好吧。露點笑容。天啊,你真像個傻蛋,你知道嗎?”

一時間,我根本不敢相信他是真的想讓我去和他們一起玩。他用力地推我,幾乎快把我推倒了,我趕緊抓住機會去玩。我穿著上衣和他們一起玩籃球。可不能脫掉上衣,要讓他們看見我的上身可就都該問我了。

剛開始的時候我有點退縮。站在球場上感到很陌生,周圍有其他的孩子圍著也感到陌生,聽見他們的笑聲,運球的聲音,還有丟球時的罵聲都感到陌生。我等著有人停下來看我。我想讓他們問我:你他媽的怎麼了?我想讓他們說:嘿,夥計,醒醒,這是個噩夢,現在噩夢結束了,生活很美好。

但是沒人說話。他們都在打籃球。

最後,我也加入了他們。

我能聞見新修整後的草坪散發出來的味道。我能聽見歡快的聲音,孩子們在天氣還不太炎熱時盡情地嬉戲,等到了酷熱的夏天就都會紮進遊泳池。還有飛翔的小鳥、盛開的花朵。還有一望無際的藍天,還有……其他的一切。

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一圈,一圈又一圈地旋轉。

我跳起來投了一個球。投進了。一個孩子拍了拍我的肩膀。

“投得不錯。”

我笑了,然後開始接著玩。

我不知道幾點了。時間屬於別的孩子,屬於那些沒有被漢堡人的魔掌抓住的男孩兒。我不是原來的自己,我是漢堡人的玩物。

所以,漢堡人讓我停下來,我才可以停下來。我就不玩了。

漢堡人把我叫到邊上。太陽開始下山。有些男孩兒離開了。媽媽們還有姐姐們叫小孩們排好隊,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我發現有一個男孩兒獨自一人在玩沙盒。

漢堡人也看見了。“小子,給我抓住那個男孩兒。”

尖叫。繼續尖叫尖叫。尖聲的胡言亂語。我想把耳朵捂上。

漢堡人打我的腦袋已經打膩了,也不把我向牆上摔了。他使勁兒踹我的肚子,我彎下身,他就又把我拽起來。

“你看著呢嗎?小子!你最好注點意。”

接著我又開始尖叫,一直尖叫。我知道漢堡人最後也崩潰了,他把我扔在地上,開始習慣性地找煙。

我嚐到了血的味道。我咬破了舌頭,臉上被漢堡人的戒指劃了一道口子。我站不穩。想吐。

那個小男孩兒也不掙紮了。他躺在床上,眼睛被眼鏡兒蓋著,呆若木雞。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曾經也是那種表情。

後來他注意到了我在看他。他也看著我,盯著我。一直盯著,一直狠狠地盯著。請—救我。

我踉踉蹌蹌地走出屋子,下了樓,趕緊去了廁所。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我開始嘔吐,嘔吐,一直嘔吐。我不能把肚子裏的恐懼吐出來。恐懼已經滲進了我的血液裏,根本吐不出來。我把水和膽汁都吐了出來,癱在了地上。

我停下來。心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憐憫。

回去的時候,我又聽見了那種聲音。打呼嚕的聲音。沒有停止,一個小時,沒準兒會打兩個小時。

漢堡人總是會很累。

我爬過樓梯,偷偷看房間裏麵,我忍不住。我必須看看,即使心裏抱歉也要看看。

男孩兒蜷縮成了一個球。他一動不動,但是並沒有睡覺。他遠遠地盯著牆壁。我知道他在幹什麼。他想象自己正在變小。

因為如果變得足夠小的話,漢堡人沒準兒就看不到他了。

我知道我必須做什麼了。

漢堡人的褲子在地上。我慢慢爬過去,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了褲子口袋裏,我摸到了鑰匙。我感到鑰匙很重很鋒利。我什麼也沒想。一直爬。

我爬到了床邊,看到了男孩兒。我把手指放在嘴前,發出了“噓—”的聲音。我撿起了他的衣服。這個男孩兒,也就五六歲,躺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