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可是警察應該在被害者的屍體上找到了你的指紋,或許是別的什麼,鎖定了你的DNA ,不然你怎麼會來這個地方。”

“反正不是我殺的,至少不是我在想殺他們,而是他們想讓我殺死我,我隻不過是應允了他們,一個個腦袋上硬是要往我的鋼筆上撞,我沒有辦法。”

“鋼筆?”

他突然就拿出了一支鋼筆,讓我根本來不及觀察他是從什麼地方拿到的,我想大家應該非常清楚,凡是精神病患者是不允許身上持有帶尖銳物的東西的,我正想按響警報,崔芇卻拉住了我的手說:“沒事兒,他不會傷害到我,也不會傷害到自己。”

“那東西很危險的,崔醫生!”

“沒事兒?筆尖早就被拔掉了。”

我鬆了一口大氣,把視線重新拉回到病人的身上,卻看到他在自顧自的轉筆,而且奇怪的是,他用的也是食指和無名指,奇怪的人還真是數不勝數,我敲了敲玻璃說:“鋼筆當作凶器,看來你的身份不是老師就是學生。”

“束先生,我是人,請不要給我添加其他附屬的東西。”

“好的,抱歉,現在你能跟我說說這支鋼筆殺掉的第一個人嗎?”

“你聽說過南明中學嗎?”

“我算是半個上海人。”

“那我講的時候就輕鬆許多了,我之前是那裏的學生,其實我挺討厭學生這個身份的,字裏行間就透露著一股奴隸的氣息,束先生你的眼神有點奇怪啊,難道不是奴隸嗎?我們可以分析一下,中國是應試教育體製吧,學校本來呢是要教給我們可以做什麼的,但咱們的學校卻是教給我們不可以做什麼,最重要的便是要學生們絕對服從老師的話,但是如果那個老師是錯的呢?我們也要服從嗎?”

“你的思想我不太感興趣,我對你是如何殺人的感興趣。”

“我們班主任,長的挺猥瑣一個人,標配的五短身材,雖然我個子在班上已經算是很低了,但他卻打在我的鼻子,我呢,承認自己學習不好,成績每次年紀摸底都會拉班級後腿,但並不是我的錯,我想好好學習,但學習不讓我好好學習它,我能有什麼辦法,他呢就是為了優秀班級的稱號老對付我,如果是政治教育的話也就算了,他用的是體罰,比較變態的那種,拿著拖把追著我打,你能想象到那個滑稽的畫麵嗎?

他這樣是不對的吧?”

“是不對,所以你就殺了他?”

“我沒有,那天晚上我隻是碰巧在巷子裏碰到班主任的,你說在學校裏教訓我也就算了,他竟然在外麵也教訓我,讓我很沒麵子。”

“當時周圍應該沒有目擊者。”

“沒有嗎?路燈,月亮,星星,爬在牆上的蚊子和壁虎,嗡嗡亂飛的蒼蠅,它們哪個不是目擊者,而且我聽到了它們嘲笑的聲音,我有轉鋼筆的習慣,就像我現在這樣,他本想給我一巴掌,我下意識的擋了一下,筆蓋是什麼時候掉下來的我不清楚,但他腳下打滑,太陽穴處直接撞到了鋼筆尖,也許我選擇不跑而是打急救電話,他應該不會死,但我還是跑了,我隻是一個中學生,沒什麼社會經驗,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是可以原諒的。”

病人說完這段話後,轉筆的速度明顯加快,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崔芇,他的轉筆頻率也跟了上去,這個場景如果加大想象空間的話,就像是兩個技術不相上下的賽車手,平行的行駛在賽道上難分伯仲。

我把視線又重新拉回到了病人身上,右手端著下巴說:“那第二個人呢?”

“這個人的話,其實我的內心深處是想殺他的,但是基於法律和道德的良知,我做不出那種事情,但他卻能做的出來,富二代,飛揚跋扈,桀驁不馴,這是他標簽,身邊老圍繞著一幫跟屁蟲,我覺得他沒有個人光環,他的光環是他的錢包,所以那麼多的男生都想替他做事,搞惡作劇,欺負弱小學生,調戲長的漂亮的女同學,缺德吧,但這就是人家的生活和那些男生的經濟來源。”

“你經常被他們欺負對吧?”

“嗬,看到我手臂上這些煙頭了嗎?都是他們燙的,當然罪魁禍首還是那個穿著名牌的富二代,我是多麼希望我和他可以單獨在某個地方出現啊,沒有了他人的幫襯,他還能那麼張狂嗎?”

“我看過資料,你的這位富二代同學是在火車涵洞死的,不止是腦袋,全身上下都是鋼筆留下的傷口,雖然看起來雜亂不堪,但是根據那些傷口的潰爛狀態判斷,像是在還擊,有一句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想必他身上那些被刺破的地方也是你被他打過的地方吧。”

“厲害,厲害,厲害,但是,我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兒了,我說的所有的故事都是警察告訴我的,我都不知道我做過那麼過分的事情呢,那是我的同學啊,被我一下一下的穿刺,他那時看到我的眼神是怎樣的呢?我很希望看到他當時的樣子,可我無論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好失望呢?”

轉筆的速率再次加快,時針轉到了整點,嘩啦嘩啦的響出了聲音,剛才我仿佛看到了真正殺人犯的表情,但是話語閉合的瞬間他又變回了原來的狀態,我該重新開始,還是繼續下去?

崔芇沒有停下轉筆的動作,但原本那個空閑的右手出現了一塊手帕,他在擦汗。

我也流汗了嗎?

我摸了一下額頭,皮膚一如既往的幹,我鬆了口氣,眼神銳利起來,直視著玻璃那頭的鋼筆先生,這是我剛剛給他取得綽號,不是挺適合他的嗎?

“第三位死者,女性,十七歲,死在自家臥室中,死亡時間是夜裏淩晨一點三十分,頸部有著一記明顯的刺穿傷,根據形狀判斷是由鋼筆之類的物品所致,死者穿著紗製長裙睡衣,下體沒有性侵跡象,死者臥室保持著生活狀態,沒有爭鬥痕跡,但在現場警方提取到了你的毛發和鞋印,而且留下作案凶器,上麵有你的指紋。”

“劉思尹就是個婊子!”

“為什麼這麼說?”

“從初一開始,我們就是同班同學,她就像個幽靈老環繞在我的身邊,她做的一切表麵看起來是對我好,但都是有目的性的,你就說,一個成績墊底,老被同學欺負,長相又不出眾的男生,哪個女生會看得上,她就是奔著我家裏的錢,生長在一個普通的工薪階層,當然會不由自主的選擇我們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下手,獻殷勤,玩曖昧,妄想和我在一起,她這是在做夢。”

“那個夜晚發生了什麼?”

“我被高年級的男生圍在一起打了一頓,渾身上下都是傷口,腳踏車也被拆了,他們散了之後,她就跑到了我的身邊,把我扶了起來,我當時真的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不然我絕對不會跟著她去到她的房間,讓她給我上藥,一個偽善者拿著碘酒和棉棒給你上藥,別提多惡心了,然後她親了我,親了我!”

“這不是挺好的嗎?”

“好?我明明知道她是懷著怎樣的惡意,我會覺得好?”

“然後你就把她殺了?”

“不這樣做的話,她會對我做十分危險的事情吧。”

“你為什麼不願意信任。”

“生活就是一張又一張的謊言編織而成的。”

“好吧,你看看我手裏這本日記,這是劉思尹的日記,想必你沒有看過,你看過之後便明白了。”

我通過每日送餐食的通道把日記本送了進去,他很不在乎的翻了起來,剛開始臉上表情依舊那副無所謂的樣子,但隨著頁麵越翻越深,他開始皺眉,露出懷疑的神態,漸漸的,那副懷疑也變得沒有了,轉換成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然後,我清晰的捕捉到了兩行淚水。

“病人,你是叫路明對吧,劉思尹這個女孩其實一直對你都是真心的,隻是因為你生活的遭遇讓你選擇否認這個事實,不,嚴格的說,是一種回避,你嘴上一直說,她圖謀不軌,她動機不純,不想和她產生任何瓜葛,但你這種想法其實是在保護她,因為,你也喜歡她!”

“我怎麼會對我喜歡的女孩子下手?”

“不知道,如果這樣做能夠讓你安心,你會這麼做。”

“沒錯,我殺了人,我沒有變得不正常,我本來就不正常,對嗎?”

“殺人因子不是天生的,而是日積月累的恨和哀怨養成的。”

“我會死嗎?”

“代價這個詞彙不曉得你懂不懂其中意思,但是做了壞事終有報應這個道理你還是明白,即使你殺了一百個壞人,但你卻殺了一個好人,那麼你就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壞人。”

“我願意為此付出代價。”

透明的玻璃隔板就這麼被灰色的幕簾遮擋起來,我端起盛滿水的杯子一飲而盡,我得補充一下流失的能量。崔芇的鋼筆緩緩的轉了幾下,掉在了地上,他沒有彎腰去撿,而是轉過身對我說:“謝謝你,束先生,有了你的幫助,路明這個案子得以順利解決。”

“別這麼客氣,雖然他殺了三個人,罪大惡極,但歸根結底也是個可憐的人,他的父母肯定悲痛欲絕壞了。”

“其實他的父母已經不在了。”

“那豈不是更加可悲了,安樂死後,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還有,路明殺掉的人是五個。”

“五個?”

“是的,他那種對世界持有懷疑的大腦,不會相信任何一個人的。”

05

2010 年,上海在開世博會,張燈結彩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歡樂氛圍之下,這座坐擁兩千多萬人口的城市發生了一樁殺人案,每具被發現的屍體身上都缺少著一個器官,那個耳朵沒有了,這個心髒被挖了,下個肺部掏走了,反正殺人凶手就是作案後,取下死者身上某個器官,然後把屍體大大方方凍在某家酒店或者餐廳的後廚中。

張遠山當時還隻是刑偵大隊的負責人,非常時期內被上級委以重任,要求半個月內破獲這起案子,這可讓他抓耳撓腮了,因為這起案子幾乎沒有任何線索,除了那一具具躺在解剖室的無辜死者。

警方定義連環殺人案必須出現三個死者以上,並屍體具有將近百分之六十的共同點,而他眼前這三具屍體符合了要求上麵的特征,除了某部分器官被奪走之外,三位死者均是被利器切割喉部,流血過多導致死亡,沒有虐待屍體痕跡,像是一刀斃命,殺人手法幹淨利落,調查小組認為應該是專業殺手所為。

張遠山很不認同這樣的推斷,因為三位死者的身份差距過於巨大,這種殺人買凶報仇雪恨的事情放在三位死者身上是很不現實的狀況。

第一位死者,王亞超,是一位音樂指揮家,各類大獎受囊其中,今年更是受邀去悉尼歌劇院舉行演出,然而就在演出回來後的第二天,他的屍體被發現在一家酒店的後廚冰櫃中,割去了雙耳。

第二位死者,楊德祥,是一位孤寡老人,全國勞動模範,三次入選人大代表,他這一生做盡善事,直到被殺死的前夜,還向偏遠山區的孩子們捐助了一筆資金,如此熱衷於慈善事業道德高尚的老者竟被謀殺,還被挖走了心髒,這個時代最大的悲哀就是好人不得好報,惡人僥幸猖獗。

第三位死者,孫勃,十七歲,全國遊泳比賽的新進冠軍,肺活量驚人,連連打破國家比賽的記錄,然而這樣正在上升的蓬勃少年被取走了肺部,屍體丟棄在了一家餐廳廚房的冰箱中。

張遠山合上了死者檔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疲憊感接二連三的襲來,他可不像那些年輕的警員有喝咖啡的習慣,作為一個60 年代出生的人,還是喜歡在深夜工作的時候點燃一支煙悠然自得的來兩口。

他剛把煙嘴咬住,辦公室的門被輕輕的敲了幾下,迎眼而來的是一位穿著棕黃色大衣身材高挑的男子,長相出奇的斯文,讓他想起了敗類。

“張隊長,抽煙對身體不好哦。”

“沈醫生,你遲到了很久,從聚瘋島來上海頂多需要兩個小時,而你卻用了一整天,不守時的習慣是不是也要改改了。”

“很久沒出島了,我就在上海轉了轉,看看有什麼變化。”

“去世博會了?”

“沒有,我去了三個死者被發現的現場。”

“看來我誤會你了,盡職盡責的沈醫生,你對這個案子有什麼看法?”

“專業雇凶?這是個錯誤的推論。”

“隻要你來,那麼這樁案子的作案者十分有可能是個有著心理精神障礙的人了。”

“不一定,或許他隻是口味和普通人不一樣。”

“口味?”

“你知道凶手為什麼要取走死者的那些器官嗎?”

“說說看。”

“他把那些器官給吃掉了,當然不是生吞,而是像我們烹調美食一樣,蒸煮炒炸。”

“漢尼拔嗎?”

“我們分析一下三位死者的特征,音樂家被割下了耳朵,因為那是一雙聽過世界上所有美妙聲音的耳朵,施善者被挖去了心髒,因為那是一顆充滿著愛和慈悲的心髒,遊泳冠軍被取走了肺部,想必肺活量驚人必須通過大量的有氧訓練,不能飲酒更不能抽煙,且不說全世界,至少他的肺是凶手目前能找到的最幹淨的肺了,耳朵,心髒,肺,這對於凶手來說是最頂級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