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覺嗎?”
“那張臉就晃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所以直到現在我還懷疑是不是看錯了。但是那亂糟糟的頭發貼在玻璃窗上,姿勢有點兒前傾,眼珠子上翻瞪著我,實在太可怕了,那幅景象直到現在還栩栩如生地浮現在我眼前。”
“是平田嗎?”
“是的,除此之外也不可能有其他人會做出這種事了。”
經過上述討論,我們認為殺害六郎的凶手肯定是大江春泥,也就是平田一郎,接下來他還企圖殺害靜子。於是我們決定報警,申請警方的保護。
負責偵辦此案的檢察官是一名姓係崎的法學士,幸運的是,他同時還是我們推理作家、醫生及律師等人組成的獵奇會的會員,當我陪著靜子到搜查總部象瀉警署時,得以避免在檢察官偵訊死者家屬的嚴肅形式下,而是用猶如對待朋友的親切態度,耐心地聽取我們的說明。對這件詭異的事情,一方麵他頗感訝異,另一方麵忍不住被其吸引,決定全力搜索大江春泥的行蹤,同時加派刑警進駐小山田家並增加員警巡邏次數,充分做好保護靜子的準備工作。由於大江春泥的真麵目與坊間流傳的形象有很大出入,在我的建議下,他找來博文館的本田,詳細聽取了對方的描述。
七
之後的一個月,警方全力搜索大江春泥,我也拜托本田及其他報社、雜誌編輯多加關注,有機會就問是否知道大江春泥的下落。無論我們多努力搜尋,春泥卻仿佛人間蒸發般,蹤跡全無。若他隻是孤家寡人也就罷了,但他還有個可能成為絆腳石的妻子,他到底能躲到哪裏?難道他真的如係崎檢察官所猜測的,逃亡到了海外?
奇怪的是,六郎離奇死亡後,恐嚇信也不再寄來了。或許是春泥害怕警方追查,決定先暫停殺害靜子的計劃,全心全意躲起來了吧!不、不,聰明狡詐如他,不可能沒預料到這種情況。那麼,他現今應該還潛伏於東京一隅,靜靜等候殺害靜子的時機才是。
象瀉警署署長命令手下的刑警,調查春泥最後的住處上野櫻木町三十二番地附近,像我之前做過的。不愧是專家,在刑警的不懈努力下,終於找到了春泥搬家時雇用的搬家公司(同樣在上野,但這家小公司在黑門町,離春泥家還有些距離),由此追查到他的下一個住處。結果,得知春泥離開櫻木町之後,搬到本所區柳島町、向島須崎町等地,他的居住環境逐步惡劣,在須崎町落腳的房屋簡直就像是臨時搭建的工棚——坐落在兩家工廠之間,髒亂不堪。他一次付清了好幾個月的房租,當刑警前往調查時,房東還以為他一直住在那裏。警方進入屋子裏後,發現什麼家具也沒有,滿地灰塵,無法判斷這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空屋的。警方一一查訪附近鄰居及工廠員工,由於這一帶居民不喜歡管閑事,問了半天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至於博文館的本田,本來就很喜歡這一類稀奇古怪的事情,隨著事態逐漸明朗,他更加投入、積極地參與調查。他選定之前與春泥碰過一麵的淺草公園為中心點,趁著催稿的空當,玩起了偵探遊戲。首先,他想到春泥曾經做過發廣告傳單的工作,便跑去淺草附近的兩三家廣告公司,調查是否有人雇用疑似春泥的男子。麻煩的是,這些廣告公司一忙起來便到處雇人,連淺草公園附近的流浪漢也不放過,讓他們換上衣服工作,按日計酬。因此即便是詳細描述外貌,那些人還是沒有絲毫印象,隻是肯定本田所見的應該是個流浪漢這一點。
於是,本田接下來改成在深夜前往淺草公園,仔細檢查樹蔭下的每一張坐椅;或者故意到流浪漢出沒的廉價旅社留宿,與房客攀交情,四處詢問是否見過貌似春泥的男人。可惜的是,他花了如此多的工夫,卻連一點兒線索也沒找到。
本田每周都會到我的住處一趟,聊一聊他是如何費盡心思。
有一次,他照樣亮著財神爺般的招牌笑臉,嘻嘻哈哈地對我說了一件事:
“寒川先生,前陣子我突然注意起畸形秀來。我突然覺得這是一條很棒的線索。最近各地不是正流行蜘蛛女之類隻有頭顱沒有身體的雜耍畸形秀嗎?我發現一段類似的綜藝秀,不過這次的表演和以往的方式相反,這次隻有身體沒有頭顱,在一個被分成三段的長箱子裏,下麵兩段躺著一個女人的身體和雙腿,原本應該有頭顱的地方卻什麼也沒有。也就是說,這個長箱子裏躺著一個沒有頭的女人,這個無頭女是活生生的,因為那女人的手腳偶爾會動一下,看起來既恐怖又性感。戲法的真相,是箱內斜放著一麵鏡子,利用反射使其看起來空無一物,說穿了倒也挺幼稚的。話說回來,有一次我在牛込的江戶川橋,就是往護國寺方向的那片空地上看到這種無頭戲法。隻不過,跟一般的無頭表演方式不同的是,那次上場的是個穿著油亮髒汙小醜裝的肥胖男子。”
本田講到這裏,突然變得緊張了起來,仿佛接下來要講什麼重要事情似的抿緊了嘴,確定我被挑起好奇心後,又開始講了下去。
“您懂吧!我是這麼想,一個男人在眾人麵前暴露身體,卻又能完全隱藏行蹤的手法之一,就是表演這種畸形秀。您看,這不是一種相當出人意料的絕妙方法嗎?他把目標顯著的麵孔隱藏起來,隻要躺上一整天即可,這不是相當具有大江春泥風格的遁世法嗎?特別是大江春泥自己也很喜歡寫關於畸形秀的小說,他最喜歡這一類稀奇變態的事情了。”
“然後呢?”我覺得本田如果真的發現春泥的下落,以目前的態度似乎也太冷靜了,便催促他繼續講下去。
“所以,我馬上跑到江戶川橋那裏,幸虧那兒還真在表演畸形秀,我買了票推開木門走進去,站在那個無頭肥男麵前,想方設法一窺究竟——他的長相。後來我想,這小子總不可能躺一整天不上廁所吧?於是我便耐著性子等他上廁所。不久,現場觀眾幾乎都離開了,隻剩下我一個。我繼續等著,結果箱子裏的無頭男突然啪啪啪地拍起手來,我正覺得奇怪,負責解說的男子跑到我麵前說,表演暫停,中場休息時間請我先行離開。我感覺機不可失,一離開立刻偷偷繞到帳篷後麵,從篷布的破洞往裏麵偷看。果然,無頭男在那個解說員的協助下從箱子裏爬出來,當然啦,頭還是好好地在他脖子上的啊。他跑到觀眾席的一角,嘩啦嘩啦地撒起尿來。剛才的拍手啊,你說好不好笑,竟然是上廁所的信號啊,哈哈哈……”
“你在說相聲啊,少開玩笑了。”我故作生氣,本田立刻收起笑臉,辯解說:“沒有啦,結果長相完全不一樣,真是太失望了。
不過啊……真的很辛苦哦。說這個故事隻想告訴你為了找春泥我到底費了多少心思!”
隻是一段小插曲,卻是我們搜索春泥的真實寫照,就像這樣,完全不見一絲曙光。
不過,在此必須先交代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我覺得這件事或許能成為解開事件謎團的關鍵。經過調查,我覺得六郎頭上的那頂假發,似乎是出自於淺草附近。於是我訪遍淺草出售假發的店鋪,終於在千束町找到一位姓鬆居的師傅。他描述的假發竟然與死者頭上的那頂一模一樣,但委托定製的客戶,與我預期的完全相反,甚至令我大吃一驚,客戶竟然是小山田六郎本人。
師傅大致描述了訂購者的外貌,與六郎的完全一致,而且客戶委托時留下的聯係姓名也是小山田。假發做好後(大概是去年年底),也是他親自來領取的。當時,六郎表示想掩飾禿頭,然而,就連他妻子靜子也不曾在他生前見過他戴假發,這又是為什麼?
我怎麼想也解不開這個不可思議的謎團。
另一方麵,靜子(現已成了未亡人)與我之間的關係以六郎的死為界,迅速親密了起來。我順理成章地成了靜子的商量對象,同時也成了她的保護者。六郎那邊的親戚得知我爬上天花板調查之後的種種盡心盡力,也不好多說什麼。就連係崎檢察官也忍不住在一旁敲邊鼓,幫我說好話,既然發生這種事,要我好好把握時機經常去小山田家走走,多多關心未亡人身邊的大小事。於是我開始公然出入小山田宅邸。
正如本文開頭提到的,靜子與我在博物館偶遇時,得知我是她喜歡的推理小說家,當時就已對我頗有好感。之後我們之間又陸續發生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情,關係日漸緊密,到現在她會把我當做唯一倚賴的對象,實為理所當然。但是像這樣一天到晚見麵,特別是看到她已成了寡婦,原本覺得那遙不可及、虛無縹緲的蒼白的熱情,夾雜著一觸即失的性感魅力,帶著生動的現實色彩向我襲來。特別是有一次,我在她的臥室裏看到一把外國製的小鞭子時,那惱人的欲火立刻以火上澆油的氣勢熊熊燃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