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熙奪一匹駿馬,縱橫馳騁,所向披靡,他隻覺腿上痛得有些麻木,背後濕漉漉的,也不知道傷勢到底多重。狂風一過,他眼前有些恍惚,不知道怎麼的,忽然想起臨行那日對聶暻說的話。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難道,真要應了此言?
罷罷罷!縱然不免一死,也要為聶暻滅了海失蘭之患。
他狠狠一咬舌尖,精神一振,揚刀喝道:“海失蘭!今日一定殺你!”
海失蘭猛虎般凶猛冰冷的眼神陡然變得灼熱起來,沉沉一笑:“也好!正要請教!”
聶暻率領大軍,風塵仆仆,一路趕向西北兵馬道。沿途都收不到聶熙軍中探馬傳回的消息,聶暻心裏不祥之感更重。好歹他也曾經是沙場曆練的大將,心裏雖焦急,喜怒不形於色。眾將都不大覺得皇帝早就五內如焚。反而有人私下議論,西征大軍局勢不明,陛下卻鎮定冷靜如常,雖然是天生的帝王之才,未免冷漠。
到了甘肅地界,又是行軍一日,總算盼來一個探馬。聶暻把他傳入帳中一看,不由得心下一沉。這士兵裝扮十分破爛,一身又是血跡又是泥印,身上還帶著幾處傷,士兵如此,主將可想而知……
他的手不由得激烈顫抖了一下。隔了一陣,緩緩道:“吳王率軍和海失蘭對陣,現下如何了?”
那士兵猶猶豫豫,不大敢說的樣子。聶暻心裏早就覺得不妥,見狀越發了然,左右是一痛,不如早些弄清楚,於是咬牙問:“為何不說?”
那士兵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咱們的密探出了茬子,給了吳王假情報,反倒害得吳王中了海失蘭的埋伏……”
聶暻心中原本料到此節,並不意外,見他又不敢說了,心下焦躁,沉聲道:“說完!別吞吞吐吐的!”
士兵見他臉色青白,十分害怕,想了一下,勉強挑好話說:“後來吳王率眾突圍,竟然反敗為勝,追擊三百裏,還砍傷了海失蘭一條腿。海失蘭就撤軍了……他腿筋斷了一根,大概再不能控馬,以後也不能親征東方。咱們大軍算是打退都海汗國啦。”
聶暻先是一喜,隨即發覺不對,這士兵始終不提聶熙,難道……
士兵見他神情不善,知道聶暻十分不滿意,硬著頭皮又說下去:“吳王獲勝之後,屯兵西寧……因為傷勢沉重,隨軍藥物跟不上,又有帳下大將被海失蘭策反叛變……吳王為了處置叛徒,傷勢又加重,所以……”
聶暻不知不覺雙手緊握成拳,喝道:“他到底怎樣了?”
那士兵嚇得連連磕頭,顫聲說:“已經水米不進,現在是副將李風奇帶軍!”
他見聶暻怔怔的,也看不大出喜怒,顫抖著勉強補充:“為防軍心渙散,李將軍一直不敢傳出消息。小人是奉李將軍嚴令,務必進京見到皇上才能說。天幸皇上親征來此……”
聶暻默然聽著,隻覺耳邊聲音模模糊糊的,那士兵的嘴一張一合,可要很努力才能分清楚在說甚麼。他心裏有些反應不過來,努力想了很久,慢慢明白,那士兵在說聶熙……聶熙要死了。
出神良久,心裏好像堵了一塊大石,沉重得足以碾碎一切。終於,聶暻艱難地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抬起頭:“知道了,你辛苦了,先下去。讓有司議定封賞。”
眾將見皇帝臉色白得透青,心裏一陣七上八下。
倒是前鋒杜見飛壯膽上前,拱手低聲道:“陛下,要不,微臣帶上軍醫和上品金創藥先走,星夜趕赴西寧?”
聶暻如夢方醒,搖搖頭:“朕帶人先去。杜見飛,你留著帶領大軍。”
杜見飛一驚道:“陛下千金之軀,不宜親涉險地……”
聶暻澀然一笑,低聲說:“二弟如果死了……朕……”他狠狠咬緊牙關,再不說甚麼,揮手示意眾人散去,隻留下杜見飛商議大軍安排。短短兩個時辰布置好一切,便帶上幾十人的精銳小隊,火急奔赴西寧。
天寒地凍,朔風如刀,在大雪封山的季節,夜間行軍更是艱苦之極。聶暻衝風冒雪,透體冰冷,心裏卻猶如烈火燃燒。
聶熙,聶熙,聶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