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遠涉重重冰原和山脈,倒斃絕品健馬數匹,第二天傍晚時分,聶暻一行人總算到了西寧。
雖然主帥病危,西征大軍的營地依然十分嚴整,顯然李風奇治軍甚為得法。李風奇得知皇帝親自來了,大驚之下連忙來迎,不住口稱罪。聶暻無心和他虛文,嘉獎幾句,要隨從先下去安頓著,便急著讓李風奇帶路去見聶熙。
李風奇是知道這兩兄弟情形的,隻怕聶暻驚痛之下做出甚麼事來,不敢多說一句逆拂龍鱗,戰戰兢兢帶著聶暻和隨行的張太醫直奔主帳。
天色越來越沉,帳中點了兩支火把,照得一帳昏黃。火光顫抖之中,聶暻看到了聶熙,他就躺在裏麵,閉著眼睛,瘦削的臉上毫無血色,瞧著十分平靜,或者是太平靜了。
軍中諸事簡陋,聶熙雖然貴為吳王、又是大軍主帥,並沒有床榻,隻是在一張木板的四角隨便墊了點石頭,算是搭了個簡單的床位。他身上蓋著厚厚一床被子,不知道是被子太厚,還是身子很消瘦的緣故,看上去竟然沒什麼起伏。
聶暻一陣心慌,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忍不住搶步上去。
顫抖的手指輕輕碰了碰聶熙的臉,觸手冷冷的,還好肌膚依然柔軟。指尖慢慢移到聶熙鼻端,感覺到他若有若無的呼吸,聶暻心裏略定,忽然腿一軟,竟然站立不住,就這麼半跪在他身前,一時間無法起身,眼睛卻舍不得移開,貪戀地看著聶熙慘白的臉。
李風奇一驚道:“陛下?”
聶暻搖搖頭:“沒什麼,騎馬太久……腿麻了,過一陣就好……”他無心和李風奇多說,隻是小心翼翼又碰了碰聶熙的被子,猶豫著想為他掖緊一點,又怕驚擾了昏沉中的聶熙,小小一個動作,竟然遲疑不下。
張太醫見皇帝神情驚痛迷惘,平時的鎮定威嚴全然不知去向,心裏暗暗歎口氣,悄悄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皇帝看到吳王就變成這個樣子,若是吳王不幸過世,不知道皇帝會怎樣?他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說:“陛下……能不能讓老臣為吳王看看傷勢再說?”
聶暻“啊”地一聲,連忙讓開一點,卻又舍不得遠離,就靜靜守在床角,默默看著。張太醫揭去聶熙身上被子,解開他外衣一看,忍不住吸氣一聲。聶暻搶上去一看,倒吸一口寒氣,全身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聶熙的傷勢比他想的更嚴重,上身牢牢裹滿布條,胸前和後背的白布都已被血染得變色了,一條腿上裹著厚厚的木板來固定骨頭——原來,聶熙雖然挑了海失蘭的腳筋,他自己卻胸前背後都受了重傷,一腿骨折。這樣的代價,不可不說是慘烈。
他忽然就想起聶熙臨別那句“提攜玉龍為君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李風奇見皇帝麵色慘白,似乎隨時可能緩不過氣來,驚得連忙上前一步:“陛下——”
聶暻定定神,搖手示意自己沒事,隻管緊緊盯著張太醫:“張卿,你看吳王……還成麼?”
張太醫額頭微汗,搖頭不答,隻是加緊檢查聶熙各處傷勢。聶暻鎮定一下,見李風奇倒是沒甚麼傷,心裏甚怒,淡淡問:“李將軍,吳王和海失蘭一戰,到底怎麼回事?”
李風奇是聶熙教出來的得意大將,原是個機靈的,聽出皇帝口氣不善,一陣心驚,小心翼翼答道:“那日吳王得到海失蘭突襲的消息,要末將留守,他親率大軍預先埋伏日月山。不意中計,得到的是假消息……幸而吳王神勇,竟然反敗為勝。隻是他不肯殺海失蘭,怕海失蘭死後,都海汗國群龍無首,大隊兵馬流寇我國西疆。於是挑了海失蘭的一條腿筋,逼他發誓退兵。海失蘭果然守諾退走,可他在我軍中原有奸細,那人受海失蘭要挾,一等吳王回軍,立刻行刺,打算帶軍投靠海失蘭。吳王殺了那叛將,自己胸前中了一刀,還好不是心口……可失血甚多,新舊傷勢一起發作……就……前幾天還可以治軍,這兩日竟是十分不妥了。末將無奈,隻能約束軍隊,同時修書急報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