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傻頭傻腦,說話十分嚴謹,一番說辭下來,小心地推去了自己的罪責。聶暻心裏焦急,顧不得和他推敲,依依不舍看了聶熙一會,轉頭又催問張太醫:“張卿……你看……到底如何?”
張太醫被皇帝焦灼淩厲的目光看得十分不安,隻好說:“老臣……盡力而為。”從隨身藥箱裏麵揀了一些草藥,吩咐士兵趕緊去熬。
乘著熬藥的空兒,聶暻找個蒲團坐在聶熙身邊,靜靜看著他,心裏溫柔和痛楚緩緩流過。他不敢想聶熙能不能活下去,也不敢想自己會怎麼樣……無論如何,現在聶熙還活著,而且就在自己身邊。這樣……也不算很糟糕罷。
以前總是冀望太多,總是渴望弟弟的愛情,也許太貪心便遭天忌罷。如果老天能放過聶熙,他情願再也不要癡心妄想,再也不猜忌聶熙的愛到底是一時還是一生,再也不用過於強烈的感情令聶熙痛苦不安……
大概是太痛苦太迷惘的緣故,聶暻已經無心顧及臣下想甚麼,癡癡看了聶熙一會,忍不住低下身子,頭輕輕靠著聶熙的心口,貪心地聽著他的心跳。有了那個微弱的聲音,他的焦急不安似乎也平靜了一些。
這麼憑空躬身,姿勢實在太費勁,他身子略沉,碰到床邊一具硬硬的東西,不知道聶熙的床側放了甚麼。於是他隨手摸出來一看,不由得一愣。
——竟然是一具做了一半的琴,琴身刻著精巧的梅花花紋,刀功有些粗糙,格局卻是很好,看那意思,頗有當年聶蒼穹畫梅的風骨,隻怕是聶熙親筆所為。琴下壓了一本薛易簡的《琴書正聲》,已經翻得有些破損了。
聶暻不禁微微皺眉,問李風奇:“這是甚麼?”心想聶熙行軍如此艱苦,連床榻都未必能準備,怎麼隨軍帶著具做了一半的琴?吳王平時雖溫和雍容,治軍十分嚴厲,這樣近乎兒戲的做法實在不像他所為。
李風奇本來不想提,見皇帝問到,十分沒奈何,勉強說:“這是吳王養傷時候弄的。前幾天都一直躺著刻花紋,最近病重暈迷,便撂下了。他有時候醒來,又弄一會。末將怕他發怒,不敢太阻攔。”說罷,忍不住擦了擦頭上的汗。
聶暻皺眉,十分惱怒,冷冷道:“如此重傷,你怎麼不勸吳王好生將養?反倒弄這些閑花樣,白白勞神!”
李風奇被說得抬不起頭,明知道皇帝對吳王愛惜勝過自己性命,隻怕一個應答不對,如何當得起聶暻雷霆之怒,硬著頭皮道:“這……末將勸了,吳王不聽。他、他說,怕天命不永,想留點東西。這琴,吳王說了,萬一……萬一他……要末將獻給陛下的。”
原來,聶熙如此有心。
聶暻一呆,拿著琴的手一陣酸軟,幾乎把握不住,隻好把它放回去。怔怔看著聶熙,覺得心裏一下子分崩離析,散碎得無法收拾。
他眼前視線有些模糊,實在熬忍不得,趕緊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這樣的情分,是一時,還是一生呢?他還計較甚麼,還猜疑甚麼……聶熙的心,聶熙的心……忽然這樣明明白白,反倒讓聶暻覺得煎熬到了極點。
不知道是苦澀還是甜蜜,就像午夜的曇花,忽然就怒放,但那是一夜的花,隻得短短時刻,轉瞬就會花謝去。
聶暻發抖的手輕輕握住聶熙消瘦無力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撫摩著,發覺他手上很多細碎的傷痕,細看都是不起眼的刀傷。他發呆一會,忽然就明白了,這是聶熙病中刻琴身花紋時候留下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