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痕救我……夜痕救我!華岫嘶聲哭喊,亂抓的手,忽然觸到一點溫暖,她猛地睜開眼睛。
薑兆南?
是你?是薑兆南?
華岫隻覺得胸口一團濁氣堵著,噴薄而出,亦帶出她奔湧的清淚。薑兆南一把摟了她在懷裏,輕哄道:“沒事的,沒事的,宮少弘那人渣再也傷害不到你了!”華岫一愕,腦中有零星的畫麵冒出。
她記起來了,記得剛才宮少弘想要侮辱她,她奮力掙紮,幾乎想要咬舌自盡,忽然覺得眼前火光熊熊。
她打翻了燭台。
火點燃了桃紅色的幔帳。熊熊的烈火,燒亮了整座別院。而薑兆南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他沒有死,掉進江裏以後,他拚著一口氣遊到了岸邊,他說:“我是想著你,想著你一定還被宮少弘那人麵獸心的混蛋蒙蔽著,我終於想明白,殺死玉鐲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宮少弘!華岫,我們是拜過堂成過親的,我有義務保護你!”
華岫驚愕得半晌說不出話。
良久,她問:“那宮少弘呢?”
薑兆南輕道:“火太大,我救了你,他卻在火場中……被燒死了!”
一夜之間,華岫成了官府追捕的凶犯。滿街都貼著她的畫像。雲翩瞧見那些通緝的告示時,手一顫,懷裏抱著的東西都落在地上,滴溜溜打著旋兒。忽聽得身旁的斜巷裏傳來一聲低喊:“雲翩!”
那不是別人,正是華岫。
如今連城門口都有守衛的士兵拿著畫像逐個比對出城的人,“我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來找你,你可願意幫一幫我們?”華岫忐忑地看著雲翩。秋水潺湲的綠賦河畔,女子的神情極為沉重,空氣之中有凝固的愁思。須臾,她嫣然一笑,“你既然相信我,我又怎能讓你失望?”
雲翩便將華岫藏在花家運送石料的鐵箱子裏,用石料在頂上支著,華岫便有足夠的空間藏身其中。
運送的隊伍一出城,薑兆南已駕了馬車在路口等候。
華岫早已感激得無法用言語表達,隻滿懷歉意又滿懷謝意地看著雲翩,“沒想到今日救我一命的人竟然會是你。”雲翩的笑容中有幾分酸楚,道:“我也希望他還活在這世上,若是你能再見到他,請你轉告他,我從來沒有埋怨過他,亦不後悔當初與他邂逅。華岫,我祝福你們。”
華岫心中一酸,握著雲翩的手,“你……”雲翩似懂了她的意思,“若不是因為曾經的那些風波際遇,我也不會來到這裏,我如今……已有了自己傾心相許的人。他待我,勝過這世間的一切。”
——那就好了。
——那樣,至少我的愧疚又能減少幾分。我多想將這個好消息親口告訴你,夜痕,你還能聽嗎?
怔忡間,薑兆南在旁催促,“華岫,我們再不走,隻怕要被發現了。”華岫依依不舍與雲翩惜別,雲翩看著馬車離開,總算漸漸地舒了一口氣。轉身正欲吩咐運送石料的工匠離開,忽聽得馬鳴聲陣陣,抬頭一看,大批的官差正疾奔而來,路過他們,領頭的那一個便投來憎恨的目光,揮手道:“人犯逃了!大家給我追!”
雲翩感到胸中一堵,仿佛是體內的殘毒也要發作了,一個踉蹌,險些栽倒。華岫,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隻願你吉人天相,可以逃過此劫!
馬車奔馳在崎嶇的山道上,路越往前行,越是艱難。薑兆南喊了一聲“籲——”華岫探身出來,“怎麼不走了?”薑兆南回頭看見煙塵滾滾,急道:“官兵就快要追到了,我們再這樣是走不了的,華岫,我去引開他們!”
說著,將華岫打橫抱起,放進路邊的草叢裏。華岫反抗,“他們要是抓到你,你會沒命的!”他笑得篤定,“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回來找你。華岫,你等我!”
華岫,你等我——
為何這句話會這麼熟悉,就像一把鋼刀插進她的心髒!曾幾何時,她最愛的男子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啊!可是,她至今也沒能等到他。她忽然淚如泉湧,一把死死地抓著薑兆南的袖子,“薑兆南,我說了我討厭你,我這輩子也不可能愛上你,你何必還這樣對我?”
薑兆南淒然而笑,“你討厭我是你的事情,可我要救你,是我的決定!華岫……在臨走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我……我其實不是跟你成親的……薑兆南……”真正的薑兆南在成親當夜就已經被仇家殺死,而他隻是趁亂穿了新郎的衣服,想帶著華岫遠走高飛。他隻是薑府的一個下人,碰巧在成親之前看到了她——清如碧玉,美若琉璃,完顏家的小姐——就此對她一見傾心。
他眼中飽含深情與哀戚,“薑兆南是出了名的脾氣暴躁、飛揚跋扈,我以為你是有耳聞的,怕你起疑,所以故意模仿他的言行舉止,有時會對你呼呼喝喝……我帶著你離開霜天城,也是怕留在那裏會被人揭穿我假冒的身份,我以為,離開了霜天城,天大地大,我便可以毫無顧忌地跟你在一起,就算你的心裏沒有我,我也能用我的真心將你打動。”
他還說:“華岫,我希望你能記得我的名字,而不是薑兆南的……我叫流景,霍——流——景!”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的、流景!他的聲音,就像陣陣疾風從耳畔呼嘯擦過,卻一直一直縈繞不散。她躲在草叢裏,看著馬蹄在眼前雜亂經過,濺起泥塵,汙了她的眼睛,疼得她清淚似泉湧。
他打馬狂奔,心中盤旋的,是她臨別的叮囑,“那麼,霍流景,你既然不是薑兆南,真實的你又是怎樣的一個人?我要你回來,親自告訴我答案。”
華岫,我一定會回來。
【 為止 】
夜那麼涼,好像有一顆顆的露水滴在額頭上,再順著她光滑的肌膚,流淌下來,染在幹澀的唇上。迷幻夢境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喊她,“華岫,華岫……”她覺得對方隔得太遠,想要走近,對方卻退後,“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為什麼?”她疑惑問。
他說:“既然你已經等不到我了,還是忘記我的好。這樣,你就不會心痛難過,你還會是我所深愛的那個活潑刁蠻的姑娘。華岫,我愛你!”他的聲音那麼低沉,那麼溫柔,像穿越了千年的宿命而來。
華岫疾呼:“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麵前煙聚霧纏,模糊一片。那人卻倏地消失不見了!她想哭,想喊,但竟然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聽轟隆一聲,似有驚雷響起,天地變色,她猛地坐起,劇烈地喘息著。麵前有一個容貌英俊的男子正憂心如焚地望著她,“華岫,你醒了?”
她驚問:“你、你是誰?”
男子駭然,“華岫,你說過要等我親自告訴你答案,你說過會記住我的名字,我是霍流景啊?”
她捂著生疼的頭,“華岫?誰是華岫?是我嗎?為什麼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她忘記了。
因為霍流景引開了追兵,卻遲遲未見回,她在草叢裏等了他兩天,實在熬不住,便想順著他離開的方向追去找他,誰知走著走著腳下一絆,整個人都滾下山坡去,頭撞在岩石上,醒來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自己的姓名來曆。
不記得此行的目的。
不記得與霍流景之間的糾纏。
更不記得,夢中那個對她殷殷叮囑、深情款款的男子,是她苦苦追尋的宿命。是她在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掛在心田,呼喚在唇齒之間的,夜痕……
夜痕……
她忘記了。
霍流景溫柔地挑起她的下巴,拭去她腮邊的殘淚。深情的眼眸,亮若星辰。“華岫,就算你什麼都忘記了也沒有關係,從今以後,我會好好地愛護你。我們是拜過堂成過親的,你是我的妻子。”
華岫癡癡地看著他,柔荑輕撫過他的臉,“是你,剛才在我夢裏的那個人一定是你。隻有丈夫才會對妻子說我愛你,對不對?”他微微一笑,握著她的手,“對,華岫,是我。我愛你。我要帶你去一個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她含淚而笑,“嗯,我聽你的。”
漫天的月華籠罩下來,他蹲在她麵前,“來,我背你走。”她抹了一把眼淚,伏在他的背上,心中似有陣陣暖流。
“流景?”
“嗯?”
“我們是怎麼相識的?我為什麼會嫁給你?”
“你很想知道嗎?”
“當然了!”
“那我以後再慢慢地詳細告訴你!”
她輕輕撅起嘴,“好啊,記得一定要告訴我哦,嘻嘻!你看前麵那些飛舞的亮光,是螢火蟲嗎?”
她天真地晃了晃腳,指著樹林深處。
她笑了。
螢火蟲那麼美,卻美不過她的粲然一笑。好似一泓清泉漫過幹涸的裂土,又像是暗夜裏開出一朵流光溢彩的花,滋潤著他,照耀著他。至少,在他的記憶之中,他還是第一次拾得她這樣乖巧爛漫的姿態。他多想回頭看一看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將來,縱然她的記憶恢複,他也好給自己留存一個可以永久保存的瞬間。
可是,她卻頻頻覺得有一個聲音在耳側盤旋:忘記吧,忘記吧,若是記憶不堪重負,何苦還要想起?
哪怕我是愛你的。
哪怕,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你記得我,抑或忘記我,我都愛你。
可我隻要你忘記。
千夜之後,你終於,不再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