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千夜思(2 / 3)

波濤掀著船身輕微晃了晃,她如夢初醒,拭淚從艙內走出,江風嗚咽,流水潺湲,冷不防一聲咆哮嚇得她猛然一顫,手鐲撞在木柱上,啪的裂開兩瓣。“發生什麼事了?”華岫循聲找去。

船尾處,一道長長的人影在斜陽下拖出一地暗灰。是薑兆南。他正驚恐地瞪著站在他對麵的宮少弘,兩個人之間,還有一個渾身鮮血的少女躺著,想是她整個人仰麵摔下去的時候被木樁刺穿了身體,那木樁的尖端像一截拔地而出的竹筍嵌在她的小腹上。

華岫尖叫一聲,拿手蒙住眼睛。便聽得宮少弘大呼道:“薑兆南,你殺了玉鐲!”薑兆南踉蹌倒退,“我沒有!我沒有……玉鐲姑娘不是我殺的!”宮少弘額頭青筋暴起,“我好心收留你們,可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快來人呐,把薑兆南給我綁起來,船一靠岸,立刻送官就辦!”

聞聲趕來的幾個隨從紛紛湧上,薑兆南順手操起身邊一隻發舊的船槳,一橫,打在兩個隨從的小腹上。華岫驚呼:“薑兆南你想幹什麼?”宮少弘更是震怒,“抓住他!抓不住,就給我往死裏打!”華岫駭然地看了宮少弘一眼,忽然聽見撲通一聲,糾纏之中薑兆南一個倒退撞上船舷,身子越過,掉進了滔滔的江水裏。

江麵那麼靜。

靜得連一絲掙紮的痕跡都看不到。

華岫撲在船舷,嘶聲喊著薑兆南的名字,船身輕晃,她險些也掉進江裏去,宮少弘箭步上前抱住了她,急促的鼻息撲在她頸窩,“華岫姑娘,薑兆南殺了人,他這會兒一定是沉水潛逃了。”

華岫尷尬地推開宮少弘,“他……他真的殺了玉鐲?”

隨從之中忽然有人站出來,“是的!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是我在船艙裏聽到了玉鐲的聲音,她在說不要,薑兆南想輕薄她!”

宮少弘聞言,冷冷地掃了一眼說話的隨從,那隨從不由得眼神一顫,低下頭去。不多時宮少弘將隨從喚進船艙裏,四下無人,他問他:“你到底聽見什麼了?”江天暗夜,似鬼魅的青瞳。隨從兩腿一軟跪下來,“大少爺放心,不應該說的,小的一個字都不敢說!”

宮少弘的嘴角勾起一絲邪笑,揮退了隨從,望著黑沉沉的江麵,心道,那隨從確實是聽見了,隻不過,他不僅聽見玉鐲說不要,還聽見她說,大少爺,不要!因為輕薄玉鐲的人就是宮少弘,失手錯殺了玉鐲的人,也是宮少弘!

薑兆南隻不過受他汙蔑,成了替罪的羔羊。

嗬,完顏華岫,好一個姿容傾城、天真可人的女子,我正愁沒有辦法親近你呢,現在倒好,沒了薑兆南那顆絆腳石,要得到你,豈不更加容易?我宮家大少爺看上的人,由來都沒有逃脫的道理!

【 舊識 】

琅環街的盡頭,是一座朱門的大宅。兩側石獅森然威武,一串紅燈籠在夕陽餘暉下輕輕搖曳著。

這已經是兩日之後了。

船已經到了薛凰城,而華岫則隨著宮少弘來到這座名為“謫雲清苑”的華宅門前。宮少弘伸手指引,“華岫姑娘,請進。”這是宮家的別院,平時空置,宮少弘盛意拳拳邀請華岫來此暫住,華岫卻不知其別有用心。

船到薛凰城的前一天宮少弘問她,“你有什麼打算?”華岫想到薑兆南的失蹤,仍不是滋味,卻並不防著宮少弘的狼子野心,坦白道:“我要去烏騅城軍營,找我的……朋友!”宮少弘嘴角一勾,拊掌道:“烏騅軍營?真是巧了,我和那裏的華將軍素來有些交情,姑娘要是信得過我,不如由我陪著姑娘一起去?一來我是好久沒有跟華將軍敘舊了,二來我也可以私下裏委托華將軍幫姑娘找人,豈不正方便?”

華岫一聽,信以為真,緊繃著的心稍稍鬆開了一些。宮少弘因而邀請她暫時住在宮家別院,說自己一旦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就陪她去烏騅。這謫雲清苑倒是典雅趣致,碧瓦朱簷交相映,似桂殿蘭宮,絲毫不輸霜天城的完顏府。華岫不禁在心頭湧起思鄉的悵然,聽宮少弘喊了她一聲,她愕然,“唔,什麼?”

宮少弘摸了摸鼻梁,低頭一笑,“姑娘明天可否陪我去官府,說明一下在船上發生的事情?”

華岫淡然地點了點頭,“好。”

官府那邊絲毫沒有不順利的,隻不過,當府尹問到,華岫是否親眼看到薑兆南殺人的時候,她心裏沒來由覺得慌亂。離開時宮少弘被家丁臨時請走,華岫獨自回謫雲清苑,走在陌生的薛凰城大街,熙來攘往的人群隻讓她感到更加惶恐孤單。忽然,一個挑擔子的小販撞了她一把,她一個趔趄摔坐在地上,立刻有人來扶,“你沒事吧?”

華岫錯愕地抬頭一看,整個人頓時僵在那裏!

片刻之後,她幾乎是打著顫問出那句話的,“你、你是……洛雲翩?”——沒想到,幾年之前因為她的惡作劇而溺水失蹤的洛雲翩,竟會在她落魄的時候伸手來扶,那一聲華岫小姐,更是喊得她心中酸澀難受。

青衣的女子微微一笑,“是我啊,華岫小姐。”幾年沒見,她已出落得更加成熟標致,一雙清澈的眼眸,泛著淡淡的風情。她們到春雲滿月樓坐下,一壺小酒,幾碟小菜,卻是誰都沒有動筷。

雲翩問:“小姐怎麼會來了薛凰城?”

華岫反問:“你還叫我小姐?為何你好像對我沒有恨意?”

雲翩似歎似笑,道:“初時我是恨過的。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墮江。爾後細想,恨你對我來講不過是自己不放過自己。更何況,那也是意外,你雖然不喜歡我,倒也不至於立心要殺我。”

華岫更是無地自容,端起酒杯,“這杯酒,就當是我向你賠罪。”

雲翩微笑,“你既有這份心思,我們便前事不究,化敵為友,可好?”華岫忽然心中酸澀,“倘若他知道你原諒我了,一定會很開心。”雲翩一愕,“他是誰?”每逢想起、說起宋夜痕,華岫晶亮的眸子裏就會有淚光閃爍,“你可還記得,幾年前你在入京的船上邂逅過一個男子,他叫宋夜痕?”

他來霜天城找你,來我們府裏做了管家。

他初來的時候我很討厭他,我們就像冰與火不相容,可是,卻偏偏一起經曆了那麼多的事,我愛上了他。

他遭人誣陷背上莫須有的罪名,被發配到烏騅軍營,役期三年。

他答應三年後回來娶我,我每天都在等,都在盼,一千多個日夜,天涯地角有窮時,偏偏相思無盡處。

他沒有回來。

傳言說他所在的軍隊吃了敗仗,全軍覆沒。

大家都說他死了。

我不相信,我要找到他,就算他死了,我也要守著他的墳塚,逼他兌現未完成的誓言。我要一輩子與他相守在一起。

……

華岫說了很多很多,淚水一直在眼眶裏打轉,不知用了多少的氣力才將自己想哭的衝動扼製著,腐爛在心裏。雲翩看著難受,遞出手絹,“華岫,你別難過了。你就是為了找他,隻身到了薛凰城?”

華岫點頭,道:“宮少爺認識軍營的將領,他答應陪我去烏騅,我眼下就暫住在他的別院裏。”雲翩臉色微變,“宮少爺?難道是雕樓行宮家的大少爺宮少弘?”華岫道:“正是。”雲翩不由得發急,“宮少弘此人品行不端,在薛凰城裏是出了名的偽君子,你跟他在一起,可得處處小心呐!”

雲翩的話一直縈繞在華岫的心頭,她想起玉鐲死時宮少弘的失態,想起他時常掩不住意味深長打量她的目光,想了許多,又亂又怕。黃昏時分的謫雲清苑再度泛起幽冷的微光,她索性收拾了包袱,隻留書一封,便想獨自往烏騅城去。

剛走到門口,宮少弘卻來了。

宮少弘一見華岫,愕然問:“怎麼?你要走?”華岫強壓著緊張,勉力一笑,“我正想去找你呢!我覺得還是不要麻煩你了,我自己去烏騅就好了。”宮少弘戲虐一笑,“我倒是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呢,有美相伴,乃人生一大樂事!”

華岫眼看宮少弘的狐狸尾巴已然露出來,壯著膽子喝他:“宮少弘,你讓我走!”宮少弘卻步步緊逼,“你今天是見了花家的那個丫鬟洛雲翩吧?這薛凰城裏誰不知道,他們花家跟我們宮家是死對頭,從她嘴裏能說出我什麼好話來?華岫,你別相信她。你說,我難道對你不好嗎?”

華岫憤然,“你怎麼知道我見過雲翩?你派人監視我?”

宮少弘嘴角勾起,“我那是關心你,怕你人生地不熟,有何閃失呢。華岫,我如此盡心盡力地待你,你好歹也得給我一點回報不是?”說著,一把扯住華岫的衣袖,華岫大驚,狠狠一掙,隻聽嘩的一聲,衣袖被撕裂開,露出半截雪白的藕臂!

晚風已經開始轉涼了,秋的蕭索倏然將這座庭院籠罩成深潭煉獄!

夜痕!夜痕!你在哪裏?你為什麼不來救我?以前我每在危急的關頭,你都會出現,你都會牽著我的手告訴我不用害怕。

可是現在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莫非是要我就這樣死掉,才能在黃泉路上與你相逢?你是已經在那裏等著我了嗎?那麼,我來了,這一次請你再也不要將我從你的輪回中驅逐,請你還像以前那樣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刀山也好,火海也罷,隻要你讓我跟你一起走。

【 逃亡 】

狂風,驟雨。驚濤駭浪!

火舌交纏的天地,鬼哭狼嚎的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