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我——是——夏——媧。大——衛,我——是——夏——媧。”

大衛的淚水洶湧而出。他辨清夏媧是在說她的母語。隻是50年沒用過,尤其是沒有群體語言環境的自動校正,她的漢語發音已經嚴重漂移了。

但她在呼喚丈夫。她還記得這個親切的名字。

她手中的小物件也看清了,是那枚長效的壓電式打火機,外表依然鏃新閃亮。夏媧在幾十年的奔波中保留著它,無疑是作為一種象征,象征著她同逝去世界的聯係。至於其他物件估計都已經遺失了吧。到了此刻,大衛大致理清了曆史的脈絡。50年前,妻子肯定按丈夫的囑托殺死了第一個采火者(沒有這樁對時空的幹涉,時間渡船就不會有漂移)。但她和兒子也因此陷入本時空。此後,為了兒子能吃上熟肉,她肯定又把直立人的用火曆史重新接續上了,說不定就是用這支打火機。

所以,那個關鍵的時空節點並沒有改變,最多有短暫的推遲。而且有夏媧做技術指導,直立人的用火進程說不定比原曆史還要快一些。

大衛唯有苦笑。他不怪夏媧。要怪隻能怪自己的狂妄,妄圖借時間機器,單槍匹馬就想來改變曆史。曆史沒有改變,唯一的改變是命運之神對他的懲罰,讓他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妻子的50年。

男首領過來,指著渡船同母親說著什麼。老婦也指著渡船說了一會兒。然後首領下令,眾人開始把剛才扒散的柴草攏回到渡船上。大衛一時有些困惑,現在這個首領,他的兒子,不會再對時間渡船使用火刑了吧,那他要幹什麼?忽然大衛明白了。那個首領此刻是在恭順地執行母親的意願。衰老的夏媧肯定已經忘了時間穿梭的概念,她以為渡船是50年前的遺留,而丈夫早已逝去。她想為亡夫補行火葬。

大衛的淚水洶湧而下。到了此刻,他已決定不在夏媧前露麵了,對夏媧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吧。雖然此刻他倆近在咫尺,實際已經分處於異相時空,無法相合的,那又何必打亂她餘生的平靜。她形貌枯槁,這50年肯定飽受磨難;但她受族人尊敬,兒女雙全,精神世界應該是豐滿的,那就讓她留在這裏渡過餘生吧。至於那位比自己還要大十歲的兒子,也讓他留在這個時空裏,繼續做他的王者吧。

直立人對在荒野放火顯然很有經驗。男首領把食指在嘴裏含一下,又高高舉起,判明了風向。他讓族人把母親扶到上風頭,從妹妹手裏接過火把準備點火。正在這時,老婦高聲製止了他。老婦顫顫巍巍地過來,手中擎著那把打火機。大衛知道,她是以這種特殊方式來追念丈夫。老婦一下一下地按著火機,可能手指無力的緣故,打火機很久沒打著。她終於打著了,一團橘紅色的火焰在薄暮中閃亮。她繞渡船轉一圈,在多處點著了柴堆。火焰騰空而起,發出劈劈啪啪的爆裂聲。火舌包圍了渡船,又順著風向在草地上一路燒下去,映紅了半邊夜空。在火舌完全隔斷視線之前,大衛見老婦用力揚一下右手,那顆發亮的打火機飛入火堆中。

伴著漫天的野火,火場外的人群瘋狂地扭動著身軀,雙手向天,齊聲吼著一首蒼涼激越的挽歌。

大衛長歎一聲,按下了渡船的啟動鍵。

第二天,族人出外打獵時經過這裏。他們看到燒黑的草地呈三角形擴展到很遠,但在最先著火的地方,在厚厚的柴草灰燼中,沒有留下任何殘骸,那個會咬人的、讓女巫奶奶傷心痛哭的魔物,肯定被完全燒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