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十年蹤跡十年心(1 / 3)

這是一間書吧,店堂大而明亮。客人頗不少,安靜有序地穿梭在書架前挑著心儀的書,或是撿了靠窗的座位悠然地閱讀,空氣中彌漫著鮮花和咖啡的香味。康喬問林家棟:“老哥,你開的?”

“對,我開的。”林家棟很自豪,“雷厲風行吧?”

他帶著康喬在店堂裏參觀,講解給她聽:“這邊是圖書區,時新的和經典的都有,每半個月會有一次會員優惠活動,黑森林蛋糕和提拉米蘇打六折。書非借不能讀也,年輕人辦會員卡的很多,我們要努力把這裏弄得舒適些。”

趙鹿倚在櫃台邊和負責做珍珠奶茶的小妹聊著天,康喬不懷好意地笑:“老哥,離開北京了?是想和她近些吧?你追女人還真是下血本,千金買一笑啊。”

林家棟很肯定:“你說的是,惦記著她的夢想,幫她實現它。開書吧本來就是我的願望之一,她讓我的目標提前了幾年,很好。”他從架子上抽出一本畫冊捧給康喬,“她說你喜歡雷諾阿,拿去看吧。”

康喬道了謝,林家棟又說:“你們在搗鼓一個童話的出版事宜吧?把我這兒當成新書首發禮的場所,怎樣?二樓是影吧,你做的動畫片就弄成每部電影片頭的廣告。”

“太好了!”林家棟的話語迅速地讓康喬忘記先前的不快,隻顧得上高興,“難怪我看到吧台那麼大呢!誰看電影時不想喝兩杯啊,老哥,我要來這兒打工!”

“你參股就好了,她才和我商量過。”林家棟笑了,“還有件事沒和你說,有人想買你那幅《菩薩蠻》。”

“真的!”好消息一件連一件,康喬將女生帶來的惡感拋在腦後,信心大增,“什麼人?多少錢?出手沒?”幾天前,康喬完成了一幅油畫送給趙鹿當生日禮物,那其實緣於她的夢境:黃昏時狹長的小街,男子穿很大很大的寬襯衫,倚在很深很深的風裏,天上有一彎很淡很淡的瘦小的月亮。本是自賞,但趙鹿卻極喜歡,康喬畫的是大叔,她卻執意說和《呼嘯山莊》的希刺克厲夫很像,那是她的大愛之一。

趙鹿喜歡《呼嘯山莊》,討厭《簡愛》,她討厭一切由於自卑而裝得自傲而凶惡的婦人們。康喬在為畫作取名時犯了愁,她恨不得把所有想不出名字的作品都命名為《無題》,但趙鹿卻一錘定音:“叫《菩薩蠻》吧。”

“為什麼?”

“看畫境就知道了,他是在思念一個人,那是端坐在他心頭的一尊穿白衣的菩薩,亦莊亦諧,小小的,嬌蠻的。”趙鹿說,“詞牌名裏我獨愛這個。”

“我愛《醉花陰》,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康喬是典型的情感奴隸,心心念念都是花前酒間的戀愛氛圍。

趙鹿很愛《菩薩蠻》,展開欣賞了好多回,感歎著:“小喬,你的功力又回來了,我還記得當年拍賣會上的那件作品。”

如何能忘記那一年,那是和趙鹿初識的年頭。康喬躺在趙鹿家的沙發上喝酒,趙鹿回眸望著她:“我好像又看到大一時的你了,四處惹事八方為敵。”

是的,至為懷念的永是校園,那時的康喬喜歡烈火驕陽,喜歡暴雨傾盆,嗜甜如命,終日瘋鬧,好似兒童。回不去了,那些年和月,但好在還有技藝,能帶她逆流而上,去看望十八歲的自己。就像趙鹿唱的那首歌:“潑墨造一匹快馬,追回十年前姑娘。”

十年前的姑娘拾起了畫筆,做她精神世界裏的神筆馬良。趙鹿把《菩薩蠻》送去裝裱,被林家棟看到:“毛頭的畫?放在我店裏掛幾天吧。”

這一掛就被人看上了,纏著林家棟要買,但趙鹿舍不得:“我的生日禮物,不賣不賣!”

但買主很誠心:“我很愛這調調兒,賣給我吧!你們再畫一幅就是了。”

林家棟征求康喬的意見:“毛頭,賣嗎?”

“多少錢?”康喬最關心這個。

“一千二。”林家棟誌得意滿,以為是個不錯的數字,康喬大叫,“才一千二?我十年前的作品就拍賣出了三千啊!人不能這麼走下坡路吧?”

趙鹿架一副墨鏡,笑著走上前調侃她:“十年前你是天才少女,當然賣得起價啊,再說學生會可是公款消費。”

康喬想掐死她:“現在呢,庸人一個?”

說話間手機又是一響,仍是女生發來的短信:“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康橋?那是文人謳歌的!劍橋!賤橋還差不多!”

真搞不懂怎麼有人會如此失態,還引以為榮,而康喬就跟這麼一個張狂淺薄的女生相提並論了。她屈辱地刪掉短信,趙鹿登時就明白了:“人家是在捍衛真愛呢哈哈哈,焦躁失控也難免,別理會。”

林家棟詫異地看著康喬,康喬也不瞞自家人:“男朋友很年輕,你也知道。不出軌枉少年,他劈腿了,現在第三者打上門了呢。”

趙鹿抽著煙說:“小喬,你的小狼狗是個高人,對女人是不挑的,看山山青,看水水秀,活出了境界。”大拇指一晃,衷心地說,“角兒!”

方扣的電話進來了,很憤然:“康喬,我看到那個女人了!怎麼是那麼差勁的一個女人!她跑到咱們家了,在門口和他拉拉扯扯,被我看見了。”

“噓,我的醜聞,別聲張。”康喬氣得笑了起來。更應該問的是,怎麼會,怎麼會栽在這樣一個男人手裏?可能很多女人一生總都會碰到一個渾蛋吧,可歎康喬的遭遇戰發生在她的28歲,年紀有點大,因而觸目驚心。可趙鹿卻叫好:“光是一點文學上的共鳴算不得數的,還得看品格和性情,他和你不是一類人,原形暴露得越早越好。”

康喬終於承認,她做錯了事,太貪戀於感情,終至摔了跟頭,跌得鼻青臉腫,見不了人。林家棟是男人,比她理性多了:“毛頭,千萬別自我厭棄,那不是你的錯,別自責。”

讓人喪氣的是人,不是戀情本身。康喬的電話忙極了,薄荷糖一遍遍地打她的電話,她半句話都不想跟他說,能說什麼呢。終她一生,她都隻想在人群裏尋找一雙與自己對視的眼睛,獲得一份執拗的歸屬感,但他卻要站在舞台上接受四麵八方的追隨的目光。他是演過話劇的,他渴望磅礴的掌聲和注目,她一早就該知道的。

他演慣了情聖,誤以為自己也能是那樣的一種人,正直、清白、為愛而生,高大全。他很享受演戲,入戲快速,壯懷激烈,賣力得很。但他終是難違本性,當一個女人對他窮追猛打,他就管不住自己了。將來,會有人使他管住腦子裏那根弦嗎?會有的吧,但永不會是她康喬了。

康喬想一了百了,接了薄荷糖的電話,可薄荷糖猶在抵賴:“冰糖,你聽我說,我沒和別人有染!那是她在追我,我沒答應!我隻想和你過日子!”

康喬笑了,她是怎麼會認識一個撒謊成性的人類的?跟他海誓山盟,跟他花好月圓,跟他齊心協力操持一個家。她聽著他在那頭狡辯:“冰糖,我隻愛你一個啊,她是喜歡我,但我隻喜歡你啊,她說沒想過要破壞我們,我……”

若不是你給她撐了腰,她哪會有那麼咄咄逼人的信念和企圖心?她說不想破壞我們,你就信?做小伏低是最有用的技巧和手段,目的仍是上位。你是真的不懂,還是為她開脫?康喬冷靜下來:“我就一句話送給你,我們完了。”

薄荷糖嗷的叫了出來:“冰糖,你有感情潔癖,你為什麼不肯給我一個機會,給我們的未來一個機會?”

“我為什麼不能有感情潔癖?”康喬說,“我這邊還有事,再見。”

趙鹿鼓掌:“真惡毒,但真愉快。”

但一點兒都不惡毒,因為趙鹿才是毒舌:“比起他的背叛,你更介意的是他找了那麼一個人來當你的下一任吧?可是,屎殼郎當然是要滾糞球的。”

“很毒啊師姐,可話不能這麼說,那我不也是糞球?”康喬喝著林家棟送來的香草紅茶,熱乎乎,暖胃。

“你是他經過的草叢,一場雨就能解救你,衝刷掉汙穢。”趙鹿給康喬叉起一隻奶黃包,笑道,“用你們的八卦術語怎麼說?康喬是姣精,才不怕劈腿呢。”

康喬氣得捶她的背,林家棟好奇了:“什麼意思?”

“粵語詞彙,愛出風頭的小騷貨。”趙鹿大笑,“姣精喬,沒事的,你挺得過來。”

從前她說康喬是豔女,現在升格為姣精了。康喬想,她是真的挺得過來,薄荷糖不是大叔也不是阿令,她是在陰溝裏翻了船,可又怎樣呢?終有一天,她要揚帆起航,縱橫四海。咬著奶黃包,喝著奶茶,她將未來細致地和趙鹿推敲:“這幅畫賣還是不賣?”

“還是賣吧,我們要實現開門紅。”趙鹿唯利是圖,“你有手就還能畫,雖然把我的生日禮物賣掉了,我很鬱悶。哎,小喬,我若是大富豪就好了,你畫一幅,我就收藏一幅。”

“嘁,我才不要被豢養呢。”康喬的樣子像個非凡的英雄,逗得林家棟也笑了,“毛頭,你好好畫,我這裏夠大,將來給你開個畫展也是可行的。目前作品尚少,你畫好一幅就掛在店裏寄賣吧。”

“得錢三五百,喝酒。”康喬身心重創後,還能得到友人的鼓勵,心境開闊了不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一個人的運氣總是此消彼長的,愛情運少了點,事業運就會多起來。她看著林家棟和趙鹿,由衷地說,“要是沒有你們,我死路一條。”

趙鹿說:“哈,這兒多好,能讀書、看電影、賣油畫,還滿足了我當紅酒代理商的願望。”

很快三人就達成了協議,以入股的形式將書吧經營下去。大叔當初送給康喬的那十萬塊被方扣借去了五萬,還剩五萬,康喬又拿了五萬積蓄,湊了十萬給林家棟:“我要分紅啊,有了錢我就甩掉《星期八》,當個貓三狗四的藝術家。”

這家書吧的名字叫“老友記”,跟那部聞名遐邇的美劇同名。這也是康喬最愛的生活,跟誌同道合的友人來做一些誌同道合的事情,互利互惠,人生在玩玩打打中盡興度過,才算對得起過往那些辛苦遭逢的經曆。

回到趙鹿家之後,康喬又在畫板上忙碌著,童話已被出版商送去審查了,不日就會有消息。動畫片得以最快的速度弄出來,把前期的宣傳做好。

中國人已喪失了最好的閱讀大環境,書出得太多太雜,買書的人卻越來越少。都說現在的書價太貴,但較真地說,它不比星巴克的一杯咖啡更貴。賣一本書是這樣的艱難,值得讓人破費的書籍卻是那樣的冷清。種種誤會,幾近毀了這一行,賣書人不得不使出千方百計,但仍難以力挽狂瀾。

失去了戀情,康喬寄情於事業,趙鹿不打擾她,給她做了一杯果汁就掩上了門,獨自去客廳看電影。過了半小時,她推門而入:“小喬,小狼狗來了。”

“啊?”康喬避而不見,薄荷糖竟找上門了,“我沒什麼要說的,我和他完了,師姐,你幫我轉告他。”

趙鹿不依她:“還是說清楚吧,痛快點。”

康喬就隨薄荷糖下了樓,她本以為自己不想見他,但沒料到,當她一看到他的神色是那般張皇無助,心竟又無可奈何地一痛。這個心急火燎的想跟她重歸於好的男孩子,一度是她在人世最深的溫暖。她的心沒那樣硬,她隻是,不能夠再和他在一起了。

不能夠了。

薄荷糖囁嚅著,想拉住康喬的手,但她臉上的凜然讓他怯了,啞著嗓子道:“冰糖,原諒我。”

“除了不坦白,你沒做錯什麼,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我理解。”

薄荷糖急了:“我愛你啊,冰糖。”一大滴眼淚從他的眼眶滑落,隨即越流越多,頃刻就糊了臉,他狼狽地抹著眼淚,狼狽而倔強地說,“我隻愛你啊,冰糖,你知道嗎,我隻愛你啊……”

“那你知道什麼叫奪夫之恨嗎?你知道什麼叫心灰意冷嗎?你給我帶來了希望,再用最惡劣的方式摧毀了它。”年輕的男孩子以甜言蜜語做餌,她身心俱予,然後在某一天,一個不堪的女人向她宣布,“你的男朋友,老娘接了手!”

真恥辱,真是他媽的,恥辱。

薄荷糖向康喬解釋:“她其實是個很單純很善良的人,就是對你有敵意,因為她嫉妒你,你別往心裏去。冰糖,我隻愛你,你一定要相信。”

哦,你竟是在幫她說話的,康喬笑:“請別辱沒了單純善良這四個字行嗎?”

“她人是挺好,她的朋友們都對她的評價很高,可能就是對你過激了點吧,她是在追我,但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薄荷糖語無倫次了,“冰糖,我怎會放棄你,我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