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下去就是話劇的台詞了,康喬舉手製止了他:“人挺好?是對你和她的朋友挺好吧?一丘之貉,誰沒個朋友呢?殺人犯也有兒子,兒子認為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可是被害者呢,也該這樣認為?被害者的兒子,也該這樣認為?”
如身處四壁皆利刃的黑屋裏,不得動彈,但又渴盼能流血……血流披麵就自由了……康喬說了下去:“我應該不讓位,繼續和你在一起,耗死她嗎?但你抱過她,我再和你睡在一起,不覺難受嗎?我做不到。”
薄荷糖的臉色很難看:“冰糖,你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給我一個悔過的機會。”
康喬搖頭:“不了。你若想悔過,早就該說實話了,你沒有。你給了對方來找我的膽量,無非是你給她留了希望。你明明可以把路封死,你沒有。都這樣了,我也不討伐你了,外婆說過,成為夫妻的人,是需要福緣的。”
薄荷糖哭著說:“冰糖,我們是欠了那一點嗎?”
“不,多了兩點。”康喬說,“欠字多了兩點是次,你找了個比我次的人。”
她對那女生是保持了絕對的心理優越感的,但有什麼用呢,薄荷糖為了女生就對她不起,她還能相信什麼呢?他摧毀了她的信心,而前方的路上,新鮮可愛的人和事層出不窮,她是要從28歲起,就做個緊張兮兮的跟人鬥誌鬥勇的“家庭婦女”嗎?她的時間要用在賺錢買樓,不要做間諜。
薄荷糖起先還聽著,慢慢的臉上掛不住了,康喬的話語似掌摑,打得他不辨東西,大聲發作了:“冰糖,你裝什麼聖潔?你很高貴嗎?你和我在一起,就全心全意了嗎?就沒想過你前任和前前任?你也不安分,何必高高在上地指責我?”
他對她是積怨已久呢,指責得半點沒錯,當日帶他回家時,母親就說過:“你的心還沒沉下來呢,你不安分,將來也不要奢求他安分。”但事臨到眼前,康喬還是苛求了。她當了州官,木然地聽著薄荷糖一股腦的爆發,“我為什麼會和別人交往?因為她愛我!她能哭著跪在地上求我和她在一起,你能做到嗎?隻要能待在我身邊,她什麼都願意!你有這麼愛我嗎?你做得到嗎?”
康喬在月亮下笑了起來,她是在精神上東張西望,不忠於他,他都看在眼底。有些事的陰影就這樣一點一點地種下了,所以當有人讓他覺得強烈地被愛,他就背叛了她,隻因那是在她這裏尋找不到的。她望著男孩子,溫和地說:“對,我沒那麼愛你,你不用再挽回了,長痛不如短痛。從你不拒絕別人的那一天起,我們的感情就死了,之後的糾葛不過是舍不得。”
“才幾天啊,冰糖,就是小六生日當天才發生了實質,我會改,冰糖,我一定會改!”薄荷糖拳頭握得很緊,緩慢地鬆開,複又握緊,“冰糖,你為什麼這麼殘忍?你答應過我,我們會有個家,你想和我生兒育女的,你看,我身上的衣服我的鞋子我裏裏外外都是你添置的,你愛我!你愛我,為什麼不再給我們一個機會呢?冰糖,你為什麼不能蒙昧一回?你說話啊!”
還能說什麼呢,這個小她六歲的男孩子溫暖過她,她心疼著他。想到要和他分開,她的心也在抽著痛,她對他放心不下,但終會有人對他好吧,區別隻在於,別人懂不懂怎樣才能使他感到舒服地對他好。
那女生會嗎?嗬嗬,我的薄荷糖,她懂照顧你的生活,安排你的未來,帶你奔向富足美滿的人生嗎?她連刷球鞋都不在行吧,恐怕,她隻會往沙發上一坐,看著你幹家務活,弄飯給她吃,她隻負責讚頌著你的陽光英俊就行吧?那麼橫行霸道的女生,她的心思必不會太細膩吧?隻消耍耍嘴皮子工夫,就算是愛你了,若愛人是如此輕易的事,她倒深諳其道。
“你死不承認出軌,是心存僥幸,以為隻要不承認,沒被抓現行,就能蒙混過關?撒謊很辛苦,還是開始新的感情吧。”康喬低下頭去,她自己都沒能對他忠誠,有何顏麵要求他清清白白?是的,她是想和他有一個家……可是她沒能實現的心願太多了,算了吧。
這份感情,死得真難看,她和他在彼此的心間,死得真難看。她是不夠愛他,比起他出軌,更讓她如鯁在喉的,是他找了個不像樣的人,使她自尊心嚴重受損。她在意自己的臉麵,更多過於他的負心,是,她不夠愛他。
他說那女生動不動在深夜12點往他家門前台階一坐,流淚到天明,隻要他不趕她,她跪下來都可以。有女人愛他成癡,虛榮心還是可以得到極大滿足的。這濃烈而卑微的愛哦,他如何招架?
可康喬在中學時就有男生跟在她身後說喜歡你啊好喜歡你啊,聽多了就沒感覺了。她很明白,那種喜歡,和身邊人相濡以沫的陪伴是不可比擬的,可他才22歲,還未成氣候,再過幾年他或許懂。那時,陪在他身旁的,將會是誰?康喬忍住眼淚,走過薄荷糖身邊,再見,我的少年。
你曾予我一個少年最好最濃的情意,我都記得的,但屬於我們的時光,結束了。你白衣翩然地來到我的生命,但到了最後,愛情還是死掉了。康喬聽到薄荷糖在身後號啕,他哭著說:“冰糖,我不會再愛哪個人像愛你一樣了,冰糖,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們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呢,冰糖。”
他是個多麼開心的小鬼啊,卻哭成了淚人兒,他的哭聲讓康喬的心揪著痛,是她錯在先,她給了他冷遇,而他的心沒那麼強大,以行動還以顏色。親愛的,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可你不也跟別人千年修得共枕眠了嗎?話別說太滿,你才22歲,未來變數太多,一定會再出現一個讓你愛得生生死死的女人。那會是誰?會是誰?
康喬到底還是哭出了聲音,我的薄荷糖,我舍不得你,可是我們走不下去了。生命是禁不起蹉跎的,你昏了頭出了軌,使我們那條船上著了火,我得跳海去了。寧可淹死,也不要被燒死,死也不要落個那麼難看的全屍不是嗎?
跟你在一起,我惦念過我的男人們,我惡心到了你,而今,換你別再繼續惡心我,好嗎?
我精神不忠,你身體不忠,且還設想過和旁人生活的可能性,連精神也算是開了小差吧?我給了你一記黑虎掏心,你給了我當頭一棒,我們都不是善類,回敬了對方。有的女人是能妥協和讓步的,但那不是我。不說抱歉了,我們扯平,兩清吧。
很多年前,康喬是被人喚作小粉筆的,她在那人心中是那麼白,那麼柔弱,一折就斷。粉筆書寫著極易抹去的誓言,若被折斷了就拿來當武器吧,打中別人的腦門,碾碎了灑人眼睛,讓他從此看不成人間春色環肥燕瘦。可負心人臨到眼前,她什麼都不想做,隻因她也是負心人,她心存異念,另有思盼。
很多情事深究起來,也就四個字,不過如此。康喬回到趙鹿家中,她的眼睛哭得通紅,趙鹿歎道:“兩人都心有旁騖,散了好。別再嫌棄自己了,好嗎?”
“他懷恨在心,所以報複了我。”一開始,薄荷糖就知道她記掛著阿令,他是知道的,但他沒那麼偉大,他記住了,耿耿在懷,這不怪他。可是為什麼,她仍這樣難過?
趙鹿弄來一條熱毛巾給康喬敷著眼睛,她接過,自言自語:“我得到的都是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你的僥幸也太多了點,泛濫成災了。”趙鹿知道她說的是歌詞。
“友情才是貫穿始終的,但人們總以為愛情跟它同樣強大,那是錯覺。”
趙鹿摸著她的頭發:“傻瓜,你來到這個城市,難道隻是為了跟兩個不同的男人發生相似的悲劇?一個自己跑了,一個跟別的女人跑了。不,你還有我和方扣,現在多了個林家棟,我們會把生活過得漂亮的,放心吧。”
“嗯!”康喬猛力點頭,“師姐,你真好。”
趙鹿笑:“這都能被煽情,真是敏感體質。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玩具廠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光是南瓜頭一項訂單,就達到了三千份,遠銷海內外。”
情場繁花落盡,孑然一身。所幸,事業不相欺,康喬敗走情場卻鬥誌昂揚:“真是利好消息!我們也是以股東的身份抽成嗎?”
“是啊。”趙鹿拍拍她的臉,“小喬,接下來,你得擺脫這部童話,自行創作一些新的了。”
康喬憧憬著:“好啊!我感覺上帝給我開了一扇嶄新的窗!”
“可不是,我們都靠你的才藝雞犬升天。”趙鹿向康喬伸出手,“別老在黑暗裏待著,來,走到光明裏去,跟我去曬曬太陽。”
是,師姐,再不了,動輒熱愛,動輒灰心,動輒極端而激烈地索取感情。每個女人要經曆的事實在大同小異,我不過是又失了一次戀,如此而已。將來我會遇上一個人,恬靜相伴,平淡生活,再多前塵往事,都不允許想起。
方扣適時打來電話:“康喬,他剛回來了一趟,哭著把他的東西打包帶走了,你們真的了斷了?”
“對,你和助理小子呢?”康喬很關心方扣的新感情。
方扣輕聲說:“他和薄荷糖是不同類型的文藝男青年,他務實些。”
“那就好。”薄荷糖也沒什麼不好,他隻是太年輕,尚未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連她這個28歲的老女人,不也在摸爬滾打中才看清自己的理想嗎?康喬想,等林之之做得再順手些,有能力輔佐新主編了,她就去向老板提交辭呈,和趙鹿等人投身商海。
但變化總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三天後,《星期八》被出版局責令停刊了,上上下下失了業。林之之等人就被塞到別的編輯部了,等風頭一過再重整旗鼓。康喬的主編身份決定她不可能去另外的部門當個小編輯,借機交了辭職信,理由是失戀,想出國留學散心。
有傳聞說,《星期八》是被發行總監和市場總監聯合整倒的,他們聯手收集了大量資料,一紙檢舉信直接寄給了市長信箱。林之之神秘兮兮地跟康喬八卦得唾沫橫飛,兩位總監拿了競爭對手的好處,隻要扳倒《星期八》,他們就能在本城八卦周刊市場上一枝獨秀。早在停刊文件下達之前,他們就雙雙跳了槽,理由嘛,就是“我們是誠心想把《星期八》賣得更好,但燈箱廣告事件太傷人,心灰意冷,想另覓出處。”
老板專程找康喬談過話:“上次若不是你阻止,這倆孫子就卷了廣告費跑路了,到時還得再倒打我一耙。”對於她辭職一事,老板很不舍,但康喬去意已決,“老板,等我留學歸來,《星期八》又複刊了的話,再為您效勞吧。”
事實上,她是真有想過在恰當的時候前往米蘭進修一年,並遊曆整個歐洲。但前提是,她設計的玩具能賣得再好一些。趙鹿已在著手和合作方玩具工廠的海外負責人聯係了,那是位華人,還恰好是康喬和林家棟的同鄉。兩個月前,他回國住了一段時日,在故鄉結識了林家棟,經他牽線,和趙鹿接洽上了。趙鹿為此自鳴得意:“哇,我這人男人緣奇差,居然也能靠男人起家。”
老板最終沒有同意康喬的離職,給她批了半年的長假,康喬隨時回來,《星期八》的大門都向她敞開。話說到這份上,康喬再推卻就很不夠意思了,她心裏知道不會再走回頭路了,但難得老板賞識,《星期八》像個逆子,她煩著它,但終是割舍不下。
辭職當天,林之之一行都來送行。在飯桌上,姑娘說:“老大,以前多有怠慢,來,敬你一杯。”
康喬舉杯,她對薄荷糖何嚐不是,她冷落了他,怠慢了他,他被旁人的愛所打動了,這並非十惡不赦。所以當她將行李搬離辦公室時,他追上來,她沒有推開他。
他終是和女生在一起了,林之之們都有看見,為康喬打抱不平,她一笑置之。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若她答應和他再試一次,他真能做到不再理會那癡情的女生?他做不到的,她的決絕勢在必行,如同華山,自古隻有一條路。
是一生當中最後的擁抱了吧,他嗚咽道:“別怪我,冰糖。”
康喬誠摯地答:“不,我沒有立場和資格怪你,是我對不起你在先,我咎由自取。謝謝你陪伴過我,把我拉出了頹靡期。”
愛情被斬立決,她心平氣和來告別。然後在公司樓下,康喬再一次和女生狹路相逢,她來等薄荷糖下班,追著罵她是陰魂不散的前女友。唉,我的薄荷糖,你這麼快就和她在一起了,真叫我有些失望哪。
你竟是不讓自己有空窗期的呢,可見愛我也愛得有限。可我多盼望你和你真正的幸福在一起,怎能是她呢?你明白你在做什麼嗎?感情不是施舍,你何必讓自己身陷泥潭?你才22歲,真讓我放心不下,可我什麼都不能為你做了,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我曾經的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