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喬果終於等來了盧連璧的電話。約好了當晚他到安雅的小巢來。放下電話,喬果就坐在梳妝台前照鏡子,腦袋裏卻不停地響著,“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這是喬果自己說的話,喬果要做到,喬果是信守諾言的。
最後一次最寶貴。
喬果對著鏡子揉揉臉,鏡子裏的女人很憔悴,有兩個黑黑的下眼袋。唉,老是睡不好覺,吃藥也不靈,喬果看了又看,長長地歎口氣,然後站起身。
最後一次當然不能掉以輕心,她要做做美容去。
美爾雅美容院在開原大道上,喬果騎著自行車往那條路上走。經過十字路口的時候,忽然發現往東一拐,不遠的地方就是星雲大師的往處。喬果不由自主地將車把一晃,就拐了個彎兒。
那大師見了喬果,劈頭就是一句,“嗯,你的氣色可是大不如前啊。”
喬果歎口氣說,“我就是想問問身體怎麼樣,我老是做夢。”
大師說了,“夢非夢,實非實。你就是個夢中人。你此刻還在夢中。”
喬果拍拍臉,搖搖頭說,“不對吧,我現在醒著呢。”
大師說,“醒了的人,才知道自己做了夢。你現在不知道自己在做夢,所以,你還是在夢中啊。”
喬果聽了,將信將疑地說:“那,有什麼辦法讓我從夢裏醒來嗎?”
大師搖搖頭,“夢中之人,就是做夢時象在醒著,醒的時候呢,又象是在做夢。要想脫解,隻有一個字,‘悟’。”
喬果問,“怎麼講?”
大師在手心裏劃著說,“來來,你瞧這個‘悟’字,就是‘吾心口’。讓心事從自己的心口處逸出,也就頓悟了。”
喬果想了想,似乎是明白了,也就道謝告辭。
剛剛出門騎上自行車,忽然又糊塗了。嗨,什麼大師不大師的,就會胡說。瞧,我這兩條腿不是在蹬著嗎?這輛自行車的輪子不是在轉著嗎?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麼會是在做夢呢!
……
盧連璧買了紅葡萄酒買了幾樣鹵菜,匆匆地趕到安雅小區九號樓。那時候,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他望望三單元那套房子的窗戶,它們全都暗著。盧連璧心裏有些奇怪,彼此約好的時間,喬果怎麼會不在屋裏呢?拿出鑰匙打開門,裏邊果然沒有開燈。盧連璧叫了一聲,“果果?”有人回答,“嗯,我在這兒。”盧連璧伸手撳住了牆壁上的開關,正要按下去。“別開燈。”黑暗中又傳來了喬果的聲音,仿佛她看到了似的。
盧連璧挨著起居室的牆壁往前走,又問了一句,“在哪兒呢?”“這兒呢。”聽清楚了,是在臥室裏。
臥室裏也沒有開燈,窗簾卻和白天一樣,是拉開的。屋外的燈光篩進來,猶如淡淡的月色。喬果靠坐在床頭櫃旁邊,那身影望上去象是一截樹樁。
盧連璧走過去說,“為什麼不開燈?”
“這樣感覺好,我喜歡。”
盧連璧挨著喬果坐下,然後摸住了她的手。手是涼的,很瘦。
“你瘦了。”盧連璧憐惜地說。他把那手拿起來,貼在唇上。
“這不是時尚麼?骨相女人。”喬果淡淡一笑。
盧連璧把臉貼上去,輕輕吻住了那笑著的嘴角。他看清楚了,女人的眼睛一直是閉著的。她顯得極度疲憊,極度困乏。
“你困了?睡一會兒吧。”
“睡不著。睡下去更困,更難受。”
“咱們吃什麼?”
“不想吃,不想做。”
“那我去做——”盧連璧要站起身。
“我不讓你去——”喬果拉住了他。
盧連璧又說,“我帶的有葡萄酒,有鹵菜。”
喬果睜開了眼睛,“拿來吧。”
一包一包的,就那麼攤開在床頭櫃上。也不用酒杯,用嘴對著瓶口喝。
“你看,這象不象月光?”喬果環顧著房間,“你帶我去水目山,去盧廟的那個夜晚,月色就是這個樣子——”
“嗯,有一點兒象。有一點兒。”盧連璧點點頭。
盧連璧其實看不到此刻出現在喬果眼前的景象,那些東西隻屬於喬果。喬果又看到了水目山的月夜,那蒼白的月色別具一種陰柔的激情。在那光亮下,靜靜的山石、樹叢、木橋、屋宇都隱含著一種神秘的騷動。“啊噢——”,一隻貓領唱了。“啊噢”“啊噢”,四下裏有數不清的貓湊進來,它們懷著同一顆春心,共唱著春的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