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斷掌(3 / 3)

“死因弄清楚了嗎?”

“暫時還沒有。”金永康顯得很疲憊,“除了掏出內髒的那幾處傷口之外,屍體還被山穀裏的鳥獸蟲豸啃食過,到底是因為被挖內髒而死、還是罪犯是在他們死後才幹的這缺德事,還得細細詳查。今晚是回不了家啦。”

“你們辛苦了。”居尋同情地說,“這幾個死人,我光是看一眼都覺得難受。幸好我隻是個看門的。”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裹上早就備好的毯子,開始自己和自己下棋,以此打發無聊的長夜。方才所見的那幾具屍體固然讓人震驚,但畢竟事不關己,感歎兩句之後也不願去多想。

時間慢慢到了歲時之初,這是萬籟俱寂的淩晨時分,按居尋的經驗也是最容易犯困的時刻。他掀開毯子站起身來,準備沏一壺濃茶提提神,剛剛把茶葉罐子打開,耳朵裏忽然聽到一陣響動。

聲音是從斂房東側的圍牆處傳來的,似乎有什麼人在輕輕敲擊牆壁。這種聲音居尋過去也曾聽到過,跑出去查看卻發現原來隻是頑童們炫耀膽量的惡作劇。他本來懶得搭理,但那聲音持續不斷地響起,而且聲響越來越大。

“該死的小兔崽子!”居尋狠狠地罵了一句,掀開溫暖的毯子,先是提起衙門配發的銅棍,想了想又扔下了,隨手撿起一根木柴。他氣哼哼地提著木柴奪門而出,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過去。

沒錯,還是上次小兔崽子們搗蛋的那一堵牆。那些混蛋小子們為了在同伴當中彰顯自己的膽量,約好了半夜偷偷溜出家門,聚在一起玩夜探斂房的鬼把戲。那天碰巧斂房收入了一具懷疑是被家人謀殺的富商的屍體,聲音響起的時候,居尋以為是凶手派人來搶屍,緊張得差點尿褲子。

這一次老子不會再被你們嚇到了,居尋想。他快步走到圍牆邊,用手中的木柴敲了敲牆壁,怒吼一聲:“你們這幫小王八蛋!要是再敢搗亂,老子就……”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牆體猛地一下裂開了,眼前一團濃重的黑影閃過,居尋還沒來得及看清這黑影到底是什麼,胸前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整個身體向後飛了出去。那一瞬間居尋產生了一種古怪的錯覺,覺得自己好似變成了一個羽人,騰雲駕霧地在半空中飛翔。

然後這個倒黴的臨時羽人就重重撞在院子裏的一棵老樹上,暈厥過去。

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還沒睜開眼睛,居尋就感到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在痛,尤其是胸口被撞擊的部位。他禁不住發出了大聲的呻吟。

“佟捕頭!他醒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

“讓大夫看看他。”另一個男人回答說,“如果身體狀況允許,我們就抓緊時間開始詢問。”

佟捕頭?居尋一愣。佟這個姓氏在南淮城並不多見,如果後麵在加上捕頭的話,那就隻可能會是一個人:按察司專門處理特殊事務的分署的捕頭佟童。

這個特殊事務分署,通常被稱之為邪物署,用來處理各種超出常規的疑難案件。這些案件的背後,要麼牽涉到一些古老而不好招惹的組織,要麼牽涉到一些不為常人所知的古怪人物,甚至於會和超自然的靈異力量有關——盡管這樣的所謂“靈異”最後通常都會被證實隻是人為——尋常的辦案者難以應付。

難道那一樁離奇的剖殺案,果然背後有重大文章?居尋猜測著,緩緩睜開了眼睛。在適應了一段時間光線的刺眼後,他看清楚了站在身前的人。果然是佟童。

“不需要大夫,有話就問吧。”居尋齜牙咧嘴地說,“我還撐得住。”

“那就多謝了。”佟童也毫不客氣,“四天前的晚上,你遇襲的時候,有沒有看清楚襲擊你的人的長相?”

“我都昏了四天了?”居尋一怔,“這孫子下手夠黑的……沒看清楚。當時我聽到牆外有動靜,好像是有人在敲打,就過去看看,結果牆突然一下開裂了,我隻看到一個人影子,就被打飛了。”

“突然一下開裂了……”佟童思索著,“敵人是赤手空拳嗎?還是有什麼足夠硬的武器?”

“我真沒看清,抱歉。”居尋說,“事發突然,除了那一團黑影之外,我根本什麼都沒看到,也沒看清打我的到底是什麼。”

“那動作和姿態呢?有沒有哪怕一丁點模糊的印象?比方說……動作硬不硬、像不像活人?”佟童仍然不甘心,繼續追問。

“我已經說過了,完全沒有。”居尋艱難地搖著頭,“到底怎麼了,佟捕頭,為什麼那個家夥那麼重要?而且你為什麼要問我他像不像人?這是什麼意思?那是什麼鬼怪嗎?”

佟童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說:“四天前的那個夜晚,斂房裏發生了殺人案。除了你之外,在場的兩名仵作、一名雜工和三名聞聲趕到的巡夜人全部被殺死。之前一天收入的幾具屍體也被搶走了。”

居尋下意識地想要支撐著坐起來,然後從腰到肩一陣疼痛讓他不得不停住動作:“這麼說,老金和他的徒弟,都死了?還有你說屍體被搶走,是被掏掉內髒的那幾具嗎?”

“就是那四具。”佟童說,“所以加在一起,已經有了十條人命——你差點成為第十一條。”

“那我還得感謝天神庇佑了。”居尋苦笑著,“不過佟捕頭,如果隻是普通的凶殺案,是不會驚動到你們的。這事兒……是和什麼鬼怪啊妖魔啊有什麼關係嗎?是不是那四個人的死法是什麼邪惡的祭祀?”

“倒不是因為那個。”佟童搖頭說,“鬼怪也好,邪教也好,其性質的認定很嚴格的,不是看到幾具屍體就能確定。不過,這件案子之所以把我們牽扯進來,確實是因為一樣怪異至極、平時絕少能出現在人們視野裏的東西。”

“怪異至極?”居尋想了想,“倒也是,凡是需要你們出馬的,一定是各種疑難的、可能牽涉到一些冷僻知識的怪案。這件案子會和什麼怪東西有關呢?”

佟童歎了口氣:“斂房被血洗後,捕快們清理了現場,找到了一樣很要命的玩意兒。那個東西如果被證實的話,我們的一些常識可能就需要被改寫了。”

說著,他拿過一個木匣子,打開匣蓋,端到居尋的眼前。居尋低頭一看,匣子裏裝著一隻斷掌,對於一個斂房的看守來說,這樣的斷手殘肢原本半點也不新鮮。但他知道,佟童想讓他看的東西必定不一般,於是強忍著脖頸處的刺痛,努力低頭看過去。

顯而易見,這是一隻男性人類的手,粗大厚實,布滿汗毛,還有著不少厚厚的老繭,從這些老繭和異乎尋常的突出關節來看,應該不是普通的幹苦力活的粗人,而是個練武之人。

“這就是一隻男人的手掌啊,”居尋喃喃地說,“哪兒有什麼特異的地方呢?”

“我幫你換一個方向,你再看看。”佟童說著,把木匣轉了個向,讓這隻手掌的斷口部位朝向居尋。

居尋倒抽了一口涼氣,“啊”的一聲驚呼出來,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如果這個木匣是捧在他自己手裏的,居尋相信自己一定會失手將它跌落到地上。

“這……這不是人的手!”居尋努力控製著自己發顫的嗓子,“這不是人的手!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