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群馬賊已經足足跟了有兩天了。
行商們都十分擔心,卻也沒有別的辦法。在瀚州草原這樣天寬地闊的地方,走上幾天也未必能遇到官兵——況且遇到官兵也未必能頂事,被馬賊盯上就隻能聽天由命。
現在看來,馬賊們之所以還沒有動手,是因為他們的人數還不太夠,一旦援兵趕到,行商們就會成為待宰的羔羊。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或許才會後悔,為了省下一筆保護費而沒有加入另外一支實力雄厚有雇傭兵隨行的大商隊,然而後悔已經晚了。
夜宿的篝火點亮之後,行商們愁眉苦臉地坐在一起,盡管號稱是要商量對策,但實際上不大可能產生真正有用的對策,反倒是彼此爭吵不休。而馬賊們肆無忌憚地在距離他們隻有幾裏遠的地方也停下休息,在一望無垠的遼闊瀚州草原上,雙方都能彼此看到營地裏的火光。
“要不然……我們一起湊一筆錢,求馬賊放過我們?”一個麵皮焦黃的小個子行商伸手指了指遠處馬賊的篝火,“那樣好歹損失少點。”
“我同意!”坐在他旁邊的一個胖乎乎的麵相和善的老頭立即附和,“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點兒血總比連肉都被啃光好。”
“得了吧樊老四!”另外一個膀大腰圓、身邊放著一把長刀的漢子不客氣地說,“年紀那麼大,膽子那麼小,遇到什麼事最先往回縮頭!我們這幫人本來就是窮鬼,連雇傭兵那點保護費都舍不得交,憑什麼要讓馬賊白拿?要拿,先試試我的刀!”
說話的這個漢子,按照他自己的說法當年曾經當過兵扛過槍,是個能打之人,所以一直都鼓吹著要和馬賊們硬碰硬,這一番號召也得到了其他幾個“能打之人”的響應,但大多數人聽了這話,卻隻能麵帶苦相。這些行商當中,真正習武的並不多,大多是來自中州和宛州的小商人,一輩子戰戰兢兢地和算盤賬本打交道,最多有點兒扛貨物的笨力氣,馬賊過來的話大概可以一刀一個。
樊老四看來確實是那種完全不敢惹事的圓滑之輩,即便被長刀漢子不客氣的訓斥了,也絲毫沒有生氣,隻是陪著笑臉說:“那是那是,你們幾位好漢肯定是沒問題的,可還有一堆我們這樣的老弱病殘,打起來不就是一盤菜嘛?”
“是啊,樊老四說的對,你們幾個厲害,打不過大不了還能跑,我們總不能為了貨物就把命丟掉吧?”另外幾位行商七嘴八舌地讚同著樊老四的意見。
能打的和不能打的兩撥人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眼尖的行商忽然發現有些不對:“馬賊呢?馬賊去哪兒了?”
人們趕忙停止爭吵,這才發現馬賊營地裏的火光不知何時熄滅了。草原上初冬的夜風如刀刮過,火堆散發的熱力仿佛在一瞬間消散殆盡,每個人都感到了背脊上的涼意。
突然之間,從宿營地的北麵數裏之外傳來了一聲響亮的號角聲,繼而東麵、南麵、西麵都響起了幾乎相同的號角,像是在彼此呼應。緊跟著,四麵八方無數的火把同時亮起,伴隨著這些火光的,是暴風驟雨般的馬蹄聲。
“大部隊到了!我們被包圍了!”長刀漢子從地上跳起來,手裏抓著刀,卻又因為顫抖而把刀鞘摔在了地上,先前說著要和馬賊們硬碰硬的氣勢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其他幾個原本打算和他一起動手的人,此刻的臉色也都在火光下顯得慘白,竟然沒有人想到要去抄武器。
“我們完了。”最早建議交保護費換平安的黃臉小個子頹然說,“他們根本就連談判的機會都不打算留給我們,就是要一網打盡啊。”
倒是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樊老四此刻反而顯得比較鎮定:“別多想了,保命要緊!所有人趕緊圍在一起蹲在地上,雙手抱頭,脊背朝外,千萬不要帶武器!武器全部扔在火堆邊最顯眼的位置!快一點兒,如果他們順利拿走所有的貨物,沒有任何抵抗,說不定會發善心留我們一條命。”
“錢沒了還能再賺,命沒了可就什麼都完蛋了!”他又強調說。
樊老四說著,當先蹲了下來。其他人群龍無首,也沒有別的主意,隻能跟著他的話做。先前嚷嚷著要動手的幾個人也飛快地把武器扔得遠遠的,和大家蹲在一起。
隻一小會兒工夫,馬蹄聲就已經來到身前。馬賊們分為四隊,從四個方向發起衝鋒並完成了合圍,人數估計有近百。蠻族人一向以強悍勇武而精擅馬術而聞名,這樣一百個訓練有素的草原漢子在開闊的平地上縱馬衝鋒,即便是兩百名華族士兵也未必抵擋得了,更何況那些從未提槍上過陣的普通商人。單是聽著馬隊由遠及近的氣勢,以及衝入營地後各種井井有條的包圍、分割、封鎖、搜查,行商們都能意識到,先前那些反抗的念頭有多麼可笑。
盡管在這個和平的時代,華族語言已經基本上成為了九州各地的通用語,但似乎是為了表示出對馬賊的足夠尊重,俘虜們仍然推出了一名懂蠻語的行商,向馬賊們表達了投降並獻出貨物保命的意願。
“很好,你們很識趣,”馬賊頭領聽完之後,用流利的華族語言回答說,“我可以饒了你們的性命,但還不能放你們走。最近北都城正在準備清剿我們,我需要人手來幫我們修築工事。”
北都是瀚州的都城,甚至於是很長一段時間裏整個大草原上唯一的一座城市。所以,當草原上的人說起“北都城”會怎麼樣怎麼樣的時候,通常就是在指代蠻族政權。馬賊頭領的這句話講得再明白不過:官家要清剿他們了,他們需要抓走行商們做苦力。
行商們大驚失色,紛紛開口苦苦哀求,但馬賊頭領並不為所動,一名看上去像是個小頭目的馬賊不動聲色地舉起手裏的蠻族彎刀,手起刀落,一瞬間把哀求聲音最大的一個中年行商的腦袋直接砍了下來。隨著他的頭顱帶著飛濺的血花落在地上,人們安靜了下來,雖然還有幾聲抑製不住的小聲抽泣,但看上去,幾乎所有人都認命了。
“所有人站起來,”小頭目示威般地高舉著手中仍在滴血的彎刀,“到那邊去,規規矩矩地排好隊,聽從……”
話剛說到這裏,他忽然發現旁人——無論是自己人還是戰戰兢兢的行商們——看向他的眼光變得很奇怪,就像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索解的恐怖事物。他順著這些充滿驚懼的目光低頭一看,忍不住驚叫起來,在這個草葉普遍低矮枯萎的初冬,他的腳下卻不知何時長出了一圈古怪的紅色植物,正好把他的足踝和小腿包圍在其中。這些植物乍一看形若細長的樹葉,顏色卻紅得像鮮血,邊緣帶有細小的鋸齒,而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長大,已經高過了這位小頭目的膝蓋。
更為詭異的是,這些樹葉看起來好像是在隨風擺動,但仔細一看,擺動的方向和風向並不一致,竟然好像是動物一樣自行在暗夜裏的火光下婆娑起舞,帶有一種妖魔般的怪誕。
小頭目知道這些血色的樹葉非比尋常,可能有極大危險,他的反應倒也很快,迅速地揮刀砍向麵前的這一叢樹葉。然而這些樹葉帶有一種獨特的韌性,這一刀砍下去,並沒有將其砍斷,反而是被砍中的樹葉像一根根靈活的觸手,反過來把彎刀卷在其中。
而這一刀似乎激怒了這種正在瘋長的古怪生物,那些飛舞的血色樹葉猛然間收攏,像繩子一樣纏繞在了小頭目的身上。他幾乎是在同一個瞬間就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身體拚命掙紮,卻反而讓這些血葉越卷越緊。
人們在火光下可以看得很分明,那些血葉邊緣的鋸齒如同真正的鋼鋸一樣在小頭目的身上劃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傷痕,鮮血不斷湧出。但鋸齒本身細而短,割出的傷口並不算太深,以瀚州馬賊的強悍,原本應當哼都不哼一聲。但這個小頭目叫得如此之慘,幾乎連嗓子都要喊啞了,可見是鋸齒在他的傷口裏注入了某些毒素之類的特殊物質,令他感受到了鋼鐵之軀都無法承受的劇痛。
馬賊們先是驚呆了,繼而迅速反應過來,幾名離他比較近的馬賊提起刀就衝了過去,試圖斬斷血葉,但剛剛邁出幾步,他們的腳下也突然有無數同樣的血葉破土而出,把他們全部都席卷在其中。
沒有征兆,沒有預警,妖魔一般的殺人樹葉在營地的區域裏不斷從地下冒出,快速生長,攻擊位於他們身畔的馬賊。馬賊們徒有一身武藝,對這些殺人血葉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在這片不可思議的殺人叢林中徒勞地掙紮,發出讓人膽寒的絕望慘呼。而慢慢的,這樣的慘呼聲越來越小,說明馬賊們的生命正在一個接一個地消失。
隻有馬賊頭領並沒有被卷入。他畢竟是這批馬賊的首領,不但身手過人,頭腦也很清醒,一開始就看出了那種古怪的血葉絕對不能碰,所以提前做好了閃躲的準備。當他的手下們一個個葬身於鋸齒的包圍之中時,隻有他機敏地連續躲過好幾叢血葉,一躍跳上自己的坐騎,猛抽一鞭,向著營地外圍逃去。
但是他最終並沒有逃掉。胯下的馬匹剛剛帶著他逃出了殺人血葉的領域,宿營地裏忽然響起了一聲古怪的吟唱。這一聲吟唱很短,聲音也並不大,卻不知怎麼的在馬賊們的垂死哀鳴中依然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
伴隨著這聲吟唱,馬頭前方的地麵突然拱起,一根粗壯有如石柱的物體拔地而起,迅速長到兩三丈高的高度。馬賊首領猝不及防,策馬直接撞了上去,這匹身軀高大、骨骼健壯的北陸駿馬,竟然被硬生生的撞飛,馬賊首領更是被彈飛出去數丈之遠,身體掉入了正在熊熊燃燒的篝火中。
——人們都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棵樹,一棵突然在草原的地麵上突兀生長起來的大樹。
他哀嚎翻滾了許久,才總算撲滅了身上的火焰,但整個人已經被嚴重燒傷,眼看著奄奄一息,已經沒有什麼活路了。他的手指插在泥土裏,被燒傷的喉嚨發出含混不清的低吼:“是誰?是誰幹的?是誰?”
海盜們自然是無法回答他的,毫發無損的行商們則個個一臉茫然,不知所措。有幾位有點兒見識的行商已經隱隱猜到,這些充滿殺戮氣息的不知道是動物還是植物的恐怖血葉,應當是來自於秘術的變化,而且這位秘術師顯然是站在行商們一邊的。但是秘術的施展對於普通人而言,根本就是無痕可尋,剛才那一聲吟唱也來自於一片混亂中,無法精確定位。
這位秘術師究竟是誰?
隻有一位販賣樂器的行商,猶猶豫豫地不斷瞟向某一個角落。近些年蠻族人越來越親近東陸文化,華族的樂器樂譜也是其中最受歡迎的元素之一,讓這位行商找到了商機。常年和樂器打交道,讓他的聽覺比一般人更加敏銳一些,所以已經準確判斷出了那聲吟唱的出處。隻是膽怯讓他不敢直視。
“不用看了,老詹,就是我。”一個人聲響起,“是我殺了這些馬賊。”
“樊老四?怎麼會是你?”先前力主反抗、後來扔刀扔得飛快的粗壯漢子驚叫起來。
是的,這個說話的正是一直以來膽小怕事與人為善的樊老四。此刻他那張圓嘟嘟的胖臉上仍然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眼神裏卻多了幾分若有若無的淩厲,走路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步態卑微佝僂,而是隱然有一種大人物的氣度。他不緊不慢地走到垂死的馬賊首領身前,歎了一口氣:“即便是當強盜、當匪徒,也總得給別人留些餘地。我們已經同意把所有的財物都獻給你了,你還要得寸進尺,要我們去做苦役,這就未免有點過分了。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在你們身上耽擱,抱歉了。”
馬賊首領的眼睛裏像是要噴出火來,身軀微微扭動著,像是想要揮刀砍向樊老四,卻已經沒有這樣的力氣了。樊老四不再搭理他,轉身朝向不知所措的行商們:“抱歉了各位,本來想混在你們當中安安穩穩進入北都城,這下子暴露身份了。我當然不會殺了你們,但是恐怕要委屈你們接受一下我的秘術,洗掉你們的記憶,讓你們從此忘掉我的存在。麻煩大家都站過來。”
他的措辭雖然客氣,但語氣裏充滿了不容抗辯的威嚴,行商們也沒奈何。無論怎樣,這個身份不明的樊老四救了他們的性命也救了他們的錢財,隻是要抹掉他們一些記憶,已經簡直可以算得上是大善人了。人們並沒有多說,也不敢多說,隻是乖乖地按照樊老四的指令站過來排成好幾行,就像是在閱兵。
樊老四並沒有怎麼做動作,隻是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畫出了一個秘術印紋。隨著印紋的完成,一道淡淡的白光悄無聲息地出現,逐漸擴散成了淺白色的霧氣,把行商們籠罩在其中。那道霧氣中隱隱約約有淡綠色的細碎光點在閃現,讓行商們的臉看上去格外奇怪。
樊老四專注地操縱著秘術,兩眼目不轉瞬的緊盯著霧氣的動向。行商們則一個個都很緊張,不知道這樣能夠抹去他們記憶的秘術會是怎樣的效果,會不會樊老四一不小心失誤了把他們的全部記憶都抹掉——那樣豈不是成了白癡?有些膽小的索性已經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就在施術者和被施術者都全神貫注的時刻,令人意想不到的變故發生了:樊老四腳邊的地麵突然間裂開,一個黑影從地下竄了出來,揮拳直擊樊老四的麵門。
這一下都突然襲擊實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即便是先前無聲無息地解決掉近百名馬賊等樊老四都猝不及防。對於秘術師而言,在施展某一種秘術的同時強行中斷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但是此刻他別無選擇,隻能硬生生地取消掉消除記憶的秘術,然後在一瞬間在自己的身前幻化出一朵黑色的巨大花盤,幾乎和一張飯桌差不多大。
砰的一聲,偷襲者的拳頭打在了巨花上,整個花盤化為了無數的碎片。但借助著這一下關鍵的延阻,樊老四身形一晃,從原來站立的地方消失,重新出現在了七八丈開外的空地上。然而,雖然並沒有被打中,樊老四仍然身體搖搖晃晃地似乎有些站立不穩,張口狂噴出一口鮮血,這就是強行中斷秘術之後精神力反噬的後果。
一擊未中,偷襲者並沒有繼續強攻,而是一步一步的慢慢靠近樊老四,大概是知道對方厲害,不敢急於求成。行商們不知道此人是敵是友,也不知道自己在暫時逃過被抹去記憶後,會不會反而招致更嚴重的後果,心情並沒有變輕鬆。他們也看清楚了,這個偷襲者也是一個滿麵皺紋的老人,發色淺灰,身材高瘦,應該是一個羽人。
這個羽人來到距離樊老四大約十步的距離,樊老四也看清楚了他的臉,忽然用極度詫異的語調說道:“我認識你!你是風靖源,天驅武士風靖源!三十年前我們交過手!”
被稱之為風靖源的羽人停住了腳步,臉上現出困惑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風……靖……源?你在說誰?誰是風靖源?”
他說話的腔調十分古怪,吐字不清,顯得舌頭非常生硬。樊老四也是愣了一愣,沒有料到風靖源會做出如此古怪的回應,過了幾秒鍾之後才有些恍悟:“你是腦袋受過什麼傷嗎?還是說也中過消除記憶的秘術?”
“受傷?秘術?”風靖源重複了一遍,表情恍惚,更加顯得有些癡癡呆呆。樊老四正想再說點什麼,風靖源卻陡然間發出一聲怒吼,向著他撲了過去。
在旁觀的行商們的眼中,這一場打鬥實在是不好看——至少和先前那些奇異血腥的殺人植物相比,明顯缺乏觀賞性。主要原因是這兩個人的動作都太快了,讓他們壓根兒看不清楚。風靖源的出拳讓他們幾乎隻能看到一些影子,樊老四也在利用秘術不斷的改換位置,讓這一幫普通人完全難以捕捉。而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該盼望誰獲勝才會對自己更有利,隻能焦躁地等待著雙方分出勝負的那一刻。
最後,隨著一聲仿佛是火藥爆炸般的劇烈爆響,兩個身影終於靜了下來,一個依舊站立著,另外一個倒在了地上。站立著的是風靖源,他身上的衣服出現了不少的破損,還有一根粗大的應當是秘術變化出的藤蔓穿透了他的左側小腹,但他卻站得穩穩當當,甚至沒有喘氣,那樣腹部被刺穿的重傷對他而言似乎隻是掉了根頭發。樊老四卻癱倒在地上,鮮血不斷地從嘴角湧出,雙臂和雙腿都以奇怪的角度扭曲著,看來都被風靖源打折了。
勝負已分。
風靖源隨手扯掉了插在小腹上的那根藤蔓,上前兩步,站到樊老四身邊,傷口處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來,就像是一塊木板被打了一個洞一樣。樊老四喘息著苦笑一聲:“雖然我因為你剛才的偷襲而不得不強換秘術,因此被精神力反噬,受了一些傷,但是老實說,就算我沒有受傷,也不是你的對手。風靖源啊,昔日的天驅武士,你已經不再是人了,對麼?你竟然會被偃師改造成為傀俑,這是為什麼?但是用活人改造傀俑這種事,過去還從來沒有人做到過,難道他……難道他真的有這樣的才能,超越所有的前人?”
“我就是因為深知自己才能不足,才最終放棄了偃師的行當,改而修行成為了一個秘術師,和他比起來,我真是差得太遠了,天差地遠。”
行商們大多很茫然,不明白樊老四所說的偃師和傀俑究竟是什麼東西,更加不明白那個“他”指的是誰。仍然是那位樂器商人見多識廣,低聲向大家解釋說:“偃師是一群行事很神秘的人,聽說會製造一種人偶,就是用木頭啊金屬啊之類的東西做成人型,但是看上去和真人一模一樣,而且能說話能動,從外表你都看不出來那是個假人,那種人偶就叫做傀俑了。所以如果樊老四說的是真的,這個姓風的羽人就是個這樣子的假人。我之前也隻是聽說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
風靖源並沒有回答,臉上仍然帶著那種詭奇的恍恍惚惚的神態。樊老四吐出了一口血沫,接著說:“無論怎麼樣,我曾經殺過不少天驅,就連你最好的摯友也是因為被我重傷之後才死的。而且,現在由你來取走我的性命,無非是天道循環,我死而無憾。而且……我也是一個失敗的偃師,最後死在一個傀俑手裏,真是雙重的諷刺啊。”
“我的……摯友?”風靖源呆若木雞地重複了一遍,突然之間,凝滯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奇特的光。“摯友?”
“看來你成為傀俑之後還真是什麼都忘記了。”樊老四搖了搖頭,“當初你在天驅裏麵,雖然能力出眾,但是性格怪癖,並不合群,隻有一個好朋友和你始終肝膽相照,那個人姓雲,名叫……”
剛剛說完那個“雲”字,風靖源陡然間發出一聲狂怒的暴喝,有如一頭受傷的草原馳狼。似乎是被樊老四的這幾句話喚起了某些沉睡已久的心底深處的記憶,風靖源雙手抱頭,麵容因為痛苦而極度扭曲,嘴裏發出一連串狼嗥般的吼叫。樊老四仿佛預料到了他的反應,隻是輕輕歎息一聲,閉上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