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靖寒俯身拾起發簪,簪尖紮在掌心,刺得生疼。他緩緩鬆開手,將發簪遞給黃內侍。
“尋個禦醫看看她,務必仔細了。”
“是。”
“讓阿立進來。”
從王府到東宮,阿立作為府中侍奉多年的侍從,也曾替郎君歡喜過。不料旁生枝節。如今再度重逢,殿下已成一國之君,而舊人所剩寥寥。他一時不知是喜是憂。
程靖寒打量著惶惑請安的他,緩緩心神,平和道:“阿立,朕找你來,是想知道自朕離宮後宮中發生的事情。”
阿立抬頭斂目,看著他袍身鑲邊圓領,唯唯應下。
於是他從程靖榮拒絕給蘭蘭指婚說起,一路說至蘭蘭為救太子妃不惜脅迫金昭儀。
“可惜太子妃最終沒能活成。”話說至此,阿立有些哽咽。
他停頓須臾,續道:“太子妃薨世翌日,寧娘子便歿了。據說是周娘子下的毒。周娘子給她喂毒的同時自己也服了毒。被發現時兩人倒在一處,已無氣息……”
程靖寒看著殿外清朗的天色,默然不語。良久,他視線落回紫檀書案,提筆蘸墨於紙上書道:“太子妃清越寬仁嘉懿,難產早逝,朕不甚感悲,特追封太子妃為皇後……”
他筆鋒一頓,接連追封周雅為昭儀,寧歡為美人。寫完詔書,他蓋上玉璽,揮手示意黃內侍接過。
他靠在曲憑幾上,對著黃內侍緩緩問道:“金太妃如何了?”
登基當日,他便立穆穆為皇後,封金昭儀為太妃。
此前程靖榮屢次試圖封他生母作太後,未果。金昭儀雖享尊貴,卻無太後實銜。金昭儀銜恨而無計可施。如今程靖寒上位,她隻能得一太妃銜。按理她應是要鬧些陣仗,然而她沒有。
因為程靖榮薨世那晚,她便發了瘋。禦醫診斷是失心瘋,再不能根治。
黃內侍低首恭敬答道:“今服了藥,人安靜了些。”
“讓禦醫好生治著,平日看緊些,別出去驚著了人。”
“喏。”
程靖寒轉向垂立的阿立。
“你此後無需留在宮禁侍候了。”入宮服侍,對阿立而言意味著什麼,他心中了然。左右他不缺服侍之人,何必徒然毀了人下半生?
阿立慌地伏地拜倒,半晌未有作聲。
“好了,下去吧。”
疲累難耐的他靠回曲憑幾上。他初登基,自有一堆爛攤子要拾掇。肩上是千鈞重擔,他一動不動,腦中思緒卻仍是不受控地紛飛。
泰和元年三月三,上巳節。春光蕩滌,長安城中的女子外出踏青賞花,一掃冬日陰霾。時近黃昏,忽逢夜雨,雨點打在紫宸殿院中,妍麗的花朵在風雨中瑟瑟。
更鼓沉沉,正值戌時。雁兒跪在紫宸殿側殿,竭力保持筆直跪姿。內殿門扇緊閉,燭影在明紙上搖曳,偶有縷縷沉水香透過門縫飄散。
此情此景,她仿佛能聽到內殿中床榻吱呀之聲。她闔上眼,難抑抖顫。
程靖寒隨意指了她一個才人的名份,便把她近乎棄置般丟在含英殿。就在她以為他是要教她自生自滅、寂寂而亡時,他卻招她來侍寢。
負責給她沐浴的婢女奉命給她上了冰涼物什,她忍著一聲未吭。到了紫宸殿她才知:所謂侍寢,招的不是她,而是旁人。
她被要求跪在內殿門檻前不許挪動。晦暗燭火照映黯然的她。
這樣的磨折,便是要她知曉她什麼都不是。
她身子熱得發燙,呼吸聲漸失頻率。她癱坐於小腿上,手指深深摳進織錦團花地氈裏。
“誰許你動的?”不知何時,內殿房門推開,著墨灰瀾衫的男子走至她身前,寒氣沁人。
她臉頰酡紅,發鬢貼麵,眼中是對愛欲的渴求。程靖寒身後的穆穆深望兩人一眼,披上外袍,無言出殿。
一扇殿門隔開風雨聲陣陣。殿內花香襲人,氤氳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