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在我的小說第一人稱的“我”不過是我曾經在某個地方生活的回憶,而我現在的生活不過就是為了在以後的某一天當我回到原來的那個地方時可以寫一篇很長的日記。
我從小就是個矛盾的孩子。沉默,但總是在大人麵前;我父母一直認為我是那種不愛說話的孩子,結果老師卻告訴他們我在學校時嘴幾乎停不住。膽子大,但卻在沒有人的時候;我七八歲的時候就一個人跑到墳地裏去玩,但那時卻也因為老師讓我在班級上發言而被嚇得大哭。到現在我依然認為自己不適合群居的生活,但一個人久了,又對寂寞怕得要死。我一直很少朋友,並不是因為孤僻。小時候也認識許多小孩子,但卻很少去找他們玩。現在也是一樣,從不拒絕別人,但永遠不會主動。所以大多時候我都是一個人,直到現在。
小時候曾經被懷疑過小腦機能有問題,坐火車會暈到猛吐,快跑時左腳會絆到自己的右腳,所以討厭一切運動。偏偏喜歡走路,不上學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在外麵瞎走,沒有目的地。有時會沿著鐵軌走直到最後雙腿發木。每當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時,頭腦就會變得越來越清晰。現在我也喜歡一邊走路一邊思考,所以總會跌倒或者撞到電線杆上。
沒辦法出去的時候,我就躲在家裏看書。那時爸媽工作都很忙,家裏沒有人管我。我也從來不給他們添麻煩,有一段時間他們不能接送我上下幼兒園便把我一個人鎖在家裏,我就坐在書堆裏等著他們晚上回來。那時認字不多隻看連環畫,也叫小人書,我家裏現在還保存著大概五百本左右的小人書,大多是那個時候爸媽買給我的。我很喜歡看連環畫,包括現在的漫畫。不過中國傳統的連環畫和日本風格漫畫有著本質的區別。連環畫是靜態的畫麵加以文字來講述故事,日本漫畫卻是用連續的分鏡頭畫麵加以對話來敘述劇情。對我來說,漫畫就像看電影,雖然動感十足,但比起連環畫的靜止的畫麵少了許多想象的空間。那時有許多名著和小說我都是通過小人書看到的,結果等到自己後來看到了原著時反而失去少年時的感動。
到現在我還記得第一次讓我真正感到傷心的小人書是屠格涅夫的《木木》,那是略帶木版畫風格的連環畫,與《西遊記》、《三國演義》那種傳統工筆畫的黑白線條風格不同,《木木》背景大多是一塊塊的重黑,黑白之間是一張張木然的臉。那時自己還太小,根本沒辦法理解那麼高大、威猛的啞巴幹嗎要對一個死地主婆俯首帖耳,更不明白他為什麼在已經決定離開地主家了還要淹死木木。雖然有著許多疑問,我卻從來沒有問過爸媽或者老師。我不喜歡問問題,有時也會把問題像秘密一樣深深地藏起來,並不算是逃避。我隻是覺得現在解決不了的問題不是沒有答案,隻是沒有等到它應該被解開的時間。把問題藏起來的好處很多,最大的莫過於時間久了便把它忘了,這也可以當成時間解決問題的另一種方式。
總有些問題是沒辦法隱藏,更沒有辦法忘記的。而且有時還來勢洶湧,根本來不及抵擋。青春期的時候,為了壓抑自己內心不時的騷動,我隻有拚命地看書。那時看書根本沒有選擇,手頭有什麼書看什麼書,不過還是不喜歡長篇,因為厚厚的一本書放在自己的書桌下麵實在是不方便,很容易被老師發現。而且我的閱讀速度無論多快都沒辦法跟上我的思考速度,有時小說還沒有結束,我卻已經開始自己的思考。思考的內容也不一定與小說本身有關,小說對我來說就像鑰匙,打開我思想的大門,但裏麵有什麼我也不大清楚。不過有趣的是,代表我高中時代的終結的小說也是屠格涅夫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