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枕頭裏拿出玻璃球,哥眯著眼把玻璃球放在陽光下。光透過玻璃球照在哥哥的臉上,哥一邊看著一邊格格笑著。我湊過去,我也想看看哥手裏的玻璃球裏麵到底是什麼?哥哥站起來把玻璃球握在手裏,冷冷地看著我。

你想幹嗎?

哥,把玻璃球借給我玩吧。

不行,這是我的!你摸一下都不行。

可是媽說這個玻璃球是買給我們倆玩的。

哥衝過來用雙手使勁地推著我,我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哥騎著我的身子,一手抓著我的頭發一手把玻璃球放在我的眼前。

杜澤,你給我記著,玻璃球是我一個人的。這什麼都是我的,這屋子、這炕、枕頭、被子。對了還有你,你也是我的。我是你哥,你就得都聽我的。你要是敢跟媽說,我就打死你。哥使勁搖著我的頭發,以後你得聽我的話,我才不打你。快說,你聽不聽話?

我疼得直抓哥的手,我的眼淚都快下來了。我不停地喊著,哥,別拽我頭發了,疼!我聽你的話。

哥放下手,把手裏的玻璃球放在我眼前嘿嘿地笑著。

你聽話我就讓你看看。哎,杜澤你說這玻璃球裏的花是怎麼弄進去的。

我張大了眼睛,我還沒有那麼仔細地看過那個玻璃球。白色玻璃裏嵌著幾片藍花,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想摸摸那球,哥把它放在我的手裏,可是手並沒有離開那個玻璃球。

杜澤我們把它砸開吧,砸開了就能拿到那花了。

我點了點頭,哥給我拿來錘子,我把玻璃球放在板凳上,拿起錘子用力砸了下去。玻璃球碎了,碎成了幾瓣。我和哥找著球裏的花,卻隻發現球麵上的幾片花紋。為什麼不是整個花瓣呢?

哥拿著手裏的碎玻璃球大聲地喊著。媽,杜澤他把玻璃球給砸碎了!

媽走進屋,一眼就看見了板凳上的碎玻璃球。她一把將我抓起來放在腿上,用力打著我的屁股。

你這敗家的孩子,剛給你們買來的玻璃球,就讓你砸碎了,五分錢呢。

我哇哇地哭著,我不敢說那是哥讓我砸的。可是媽打得我好痛呀,我哭得都快喘不過氣了。

哥站在媽身邊,輕輕搖著媽的肩膀。

媽,你別打弟弟了。你別生氣了,以後我們不敢了。

媽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哥的臉。把我從腿上放了下來。媽用圍裙給我擦擦了臉,把我的鼻涕給擦幹淨。媽把我扶正,杜澤你怎麼就不能像你哥那樣,這麼讓我操心呢。明天我再給你們買個玻璃球去,不過我得交給你哥管,杜澤,你以後不能再淘氣了。我一邊抽泣著一邊點著頭,哥在旁邊偷偷地笑著。

我張開了雙眼,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我把手背放在額頭上,手背的冰涼讓我清醒了起來。太陽已經照在我的身上,我起來晚了。杜蘭不在我的身邊,她的被子胡亂地堆在我身邊。我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眼睛直直地望著天花板。我聽到了腳步聲,那聲音停在屋門口,是媽。我翻了個身來表示自己已經醒了,媽走過來坐在炕邊,我想坐起來,媽一下按住了我的肩。別起來,杜明,你再躺一會兒吧。我聽話地躺著不動,從那個角度我隻能看到媽的肩膀,我看得出媽在哭。好一陣,媽才歎了口氣輕聲說,杜明,媽對不住你呀。我拍了拍媽的手,沒有說話。媽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她的手有點冰,剛才一定是用過水吧。媽低下頭,杜明還難受嗎?我搖了搖頭。媽又歎了口氣,難道你三表姑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怎麼就暈了過去呢?我隻好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媽的手輕輕拍著我的臉,眼睛看著窗外。

生你和你哥那天正好是二月初二。二十四年前那天正好是大雪,雪大得像什麼似的。我躺在床上痛得滿頭大汗,我整整生了一天也生不出來,那時整個村子的老太太差不多都進來幫忙了。我一直折騰到夜裏,中間都暈過去了。我下麵流的血都把褥子給滲透了,全身的汗也把被子給打透了。當時都不記得是誰坐我在身邊了,我把人家的手抱得青紫青紫的。要是知道會是今天這樣我就不使勁了,那時我就感覺自己是要死了似的,我躺在床上直喊,讓我死吧,讓我死吧。結果就聽哇的一聲小孩子哭,你哥就這麼生出來了。

我坐了起來看著媽。媽看著我的眼眶開始濕潤,她的嘴唇輕輕地顫抖著,摸在我臉上的手也變得濕熱。媽繼續說著。

我以為這下可完了,我躺在那裏喘著氣。結果接生婆又喊了一聲,裏麵還有一個娃呢。當時我就感覺天旋地轉的,怎麼一下子就懷上了倆?那時我根本來不及想什麼了,就閉著眼睛使勁呀。都不知道過了多久,接生婆把你們倆抱到我麵前,你呀那時才這麼大。

媽一邊用手比量著一邊說,你哥那時長得胖胖實實的,而你卻瘦瘦小小的跟個貓崽似的。接生婆抱著你就搖頭,說這娃在娘肚子就沒有搶過他哥,將來不好養活呀。接生婆說得有道理,那時家裏比現在窮得多。我和你爸每天賺工分,一個月下來才不過五塊多錢,一下子就要養兩個小子,那一定是不行的呀。可是當你和你哥的小嘴一叼著我的奶子馬上都用力地吸著,誰也不比誰的勁小呀。我一手抱著一個,都是我的心頭肉呀。那時我就在心裏跟自己說,就算砸鍋賣鐵也得把你倆都養大。

我的心裏也開始酸酸的,我握著媽的手,終於小聲把媽字喊了出來。媽聽到了,她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手握著我的肩膀再也說不出話,媽哭了起來。過了好久,媽才慢慢停止抽搐,杜明,媽對不起你和你哥,你哥小小年紀就死了,又把你給了別人,我不是一個好媽呀。我抱住了媽的肩膀,媽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媽嗯了一聲就靠在我身上,杜澤,送走你的那年發生了好多事,而且我又懷上了你妹妹,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呀。唉,不說了。媽從炕上站起來,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對了,這是你三表姑給你的藥,我給熬好了,你快喝了吧。

我從媽手裏端過那碗東西,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就放下了。

媽,那個三表姑是什麼人?她怎麼那麼說我和我哥呢?

你三表姑是咱們這個村子裏的厲害人,十八歲那年她自己上山玩,睡著了以後被神仙托夢說她是九天仙女轉世。一下子就懂得算命和看病了。你和你哥的名字都是她給起的。

哦,為什麼?

你和你哥的命不好,特別是你。你三表姑說你和你哥命犯太歲,兩個人相生相克,生辰八字隻相差一個時辰卻是一個五行缺金一個五行缺水。所以給你哥起名叫鑫,給你起名叫澤。你三表姑說你哥一生摸不得鐵器、幹不得活,而你是一生都不能碰水的。可是最後沒有想到竟然是你哥淹死在那個小湖裏了。

媽的眼睛又開始濕潤了,我馬上轉移了話題。

我和我哥小時候是怎麼樣的?

媽摸著我的頭,不知道為什麼?你和你哥長得雖然一樣,可是性格卻是完全兩樣。你哥可穩當了,你們倆從小都長得好看,你哥就像個小大人兒似的,特別懂事,誰看見誰喜歡。而你卻天天惹禍,沒有一天不給我找麻煩的。其實那七年,家裏對你一點都不好,我是常常打你的。你哥我都沒有大聲對他說過什麼。

我笑了笑,可惜我一點也不記得了,有時我也會想你,想我的親媽是什麼樣,哪怕是一個打我罵我的媽媽也好。

媽也笑了,傻小子,那是你小時候不聽話,媽才打你。現在你這麼聽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齊小紅是三表姑的女兒?

嗯,你怎麼知道的。她比你們小一歲多,從小就膩在你和你哥身邊。那時我就逗她,說這麼喜歡我這兩個小子,將來給誰做媳婦呀。結果七歲那年,你們三個一起去山上玩,齊小紅摔下了山,摔得跟血葫蘆似的。她媽抱著她來到家裏說齊小紅跟她說是你們倆有人把她推下山的,結果還是你。為了讓你三表姑出氣,我把你吊起來打呀,打你時你哭都不哭,那時我是一邊打一邊哭呀。小紅那丫頭從那時就落下了抽瘋的毛病,齊小紅她家也就怎麼看你怎麼都不順眼。你爸就說要把你送走省得越來越麻煩,最後我熬不過也隻得同意了。誰知道不出三天你哥又淹死了,發現你時,你就傻傻地蹲在小湖邊上,手上拿著你哥的鞋。

媽又擦了擦眼角,繼續說著。我把你抱回家以後,你就開始發燒,足足燒了好幾天。等你病好以後,你就再也想不起原來的事了。村子裏的人知道以後都說你命太硬、克人,說是為了村裏的人必須把你給送出去。沒辦法我隻好把你送給了我本家的一個親戚,就是你養母她家。你養母是我的親戚,嫁給了城裏人。好些年都沒有孩子,我把你一送到她麵前,她就喜歡上了你。她一把就把你抱了過去,還說看這孩子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後來她就給你改了名字叫杜明。

到現在我終於開始知道我的身世,不過一切都好像在看幻燈片一樣。這些情節從我的腦海裏匆匆跳過,我想我找到了事情的線索。我拿起放在炕沿上的那碗藥,媽,這藥有點涼了,你再熱熱吧。媽哎喲了一聲,光顧說話,藥都涼了,我這就給你熱去。等我從屋子走出來,媽正蹲在爐灶旁邊。見我要出去媽連忙站了起來。杜明,你還沒吃藥呢,我再給你熱點飯吧。我拉住了媽說,我現在沒有什麼胃口,想出去走走,藥也得晚上再喝吧。媽隻好點點頭,我指著對麵的屋子問她。他以前對我和哥怎麼樣?媽被我問得一愣,好久才說,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你爹呀。

我沒有說話徑直走出了屋。站在門口看著院子中間站著的杆子,杆子上的燈泡連著的電線就堆在門旁邊的窗台上。我在門框的縫中找到了一段被拽掉的電線,我把線團了團重新塞進了門縫裏麵。

06

我一個人走在村子裏,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山腳下。我望了望山頭上那個小小的墳包,走到另一條山路上,那是通向深山的路。這山上都是旁邊山坡上沒有的落葉鬆,鬆樹與鬆樹之間相隔不遠。樹枝連起來遮住了整個天空,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臉也跟著變幻著色彩。我的手在樹幹上摸索,我在想十五年前刻下的跡痕現在會在樹幹的什麼位置呢?我走到一棵筆直的鬆樹前,背靠著鬆樹。我伸直了身體,使勁收著下巴。我用右手摸著頭頂,揚起頭看著自己的頭在樹的位置。那幹巴巴的樹皮劃著我脖子上的皮膚,好像已經有螞蟻要順著我的衣領爬進來了。我感覺好癢,我笑了。我不停地笑著,笑聲在樹林裏不斷地回響。

原來樹沒有人長得快,當然這隻在前十年有效。我把手指往下移了移,剝去那些龜裂的樹皮,看見了兩道劃痕。我似乎還可以看見那兩個小孩子站在這棵鬆樹前。其中一個孩子聰明地翹了翹腳,所以他比另一個孩子高,他是哥哥。另一個孩子從來不會懷疑這些,他知道自己就是弟弟,永遠不會比哥哥高、比哥哥強。我在地上找了根樹枝,在鬆樹底下挖了起來。那樹枝一點都不順手,幾下子就折了,我換了根樹枝,可是不過幾下又折斷了。我急躁了起來,拚命用手挖了起來。泥土裏混雜著厚厚的鬆針葉,一股腐敗的味道纏繞著我的手指。我跪在地上,小心地撥去那些鬆葉與泥土,那個木盒子已經露了出來。沒想到當初的寶盒已經破爛不堪,螞蟻與蜈蚣偶爾從裏麵鑽出來。這樣的寶盒還會保留著童年的夢嗎?伸出的手突然卻停在了半空中,我想了想然後深深吸了口氣,我打開了那個木盒。

木板在我手裏好像是豆腐一樣,拿在手裏一不小心碎成了幾塊。我看到了木盒裏的東西,一隻死貓!它還保留了貓的輪廓,一見空氣貓毛四處飄散,露出已經被螞蟻吃剩的骨架。貓死之前很痛苦,它曾經在木盒裏掙紮了好久,木盒內壁都是貓爪的抓痕,貓身下麵的東西都被貓抓得爛爛的。我拿起身旁的半截樹枝,在盒子裏翻了翻。我用樹枝從木盒裏挑出一枝絹花來,現在已經看不出絹花原來的顏色,花瓣也已經散開了。這都是曾經的寶物,我拿起絹花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沒有一點香味。隻有大地的氣味,腐爛的味道。

我的手上全是泥土,身上也有著一股怪味。我張開手,手臂自然地往下垂著。也許我需要到哪裏去洗洗手,我站在山坡上看見兩山之間的山穀中一條小溪,溪水是從一個破礦洞裏流出來的。這早就沒有了原來的樣子。雜草亂石堆滿了洞口,我衝著洞口大聲喊著,我的回聲和著洞裏的冷氣撲麵而來。我沒有往裏走,隻是站在溪水前把手洗幹淨了,然後我順著溪水往山外走著,小溪越來越寬,水流也越來越急。小溪的旁邊開滿了不知名的小花,我順手摘著放在手裏,折了根柳枝圍著圈,把花插在上麵,這就是個花冠。小溪最後彙到了一起,我來到了長滿蘆葦的小湖邊,這是媽媽口中的小泡子,也就是哥哥淹死的地方吧。這裏不是很大,水麵上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蘆葦。不時從裏麵傳出野鴨和翠鳥的叫聲,陽光照在水麵上,泛出幽幽的綠光,根本看不出水的深淺。這裏一個人沒有,秋風吹過,蘆葦嘩嘩做響。我又看見了那兩個孩子在水邊嬉戲,我揉了揉眼睛,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就流了下來。

回到村子裏,我七繞八繞地來到一戶人家。整齊幹淨的大院,院子裏四間嶄新的瓦房,院子外麵的柵欄也換成了半人高的鐵柵欄。我把那花環冠套在了鐵柵欄上,然後就走到對麵的牆角,身子靠著牆靜靜地看著那個院子。過了一會兒,齊小紅拿著塑料盆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當她看見那花環時,盆從手裏掉了下來。她幾步跑到門口,從柵欄上拿下花環,走出門四下地張望著。我把頭縮了回去,她看沒有人就又轉過了身子。我從角落裏走了出來,看著齊小紅背對著我走回大門邊,走到院子裏,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塑料盆。在她站起來的那瞬間,她停在了那裏,好久都沒有動。我一直站在那裏看著她,也是靜靜的沒有動。齊小紅回過身,她穿著老氣的係扣毛衣,頭發紮了個粗粗的大辮子垂在肩上。這時的齊小紅隻是一個豐滿的農村姑娘了,她歪著頭咬著自己的嘴唇。我們麵對麵一句話也不說,過了一會兒,齊小紅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把手裏的塑料盆還有那花環藏到了身後,我笑了。我走到柵欄前,一隻手扶著矮門另一隻衝她招了招。齊小紅愣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過來,我看得出她在顫抖。

喜歡嗎?

……

我還記得原來小紅最喜歡這花冠了,每次戴著都說自己是仙女呢。

……

每次下山還得我和哥哥用手做搭架子給你抬回去,那時你就特別沉。

……

齊小紅不論我說什麼,她都死咬著嘴唇不說話,可是她的眼睛裏卻泛出了淚花。我把身子向前伸了伸,我們之間隻隔著那扇矮門。

沒想到小紅現在會變得這麼漂亮,真的像仙女一樣,小時候我和哥哥天天吵架就是為了誰能娶你。小紅,你還記得你當時說要當誰的媳婦嗎?

齊小紅瞪大了眼睛,揚起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我沒有躲,她的手掌打在我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我還是一樣的微笑,齊小紅卻一下子驚慌了起來。她手足無措地想撫摸我被她打紅的臉,可是抬起的手卻沒有落下,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齊小紅,你還恨我嗎?

齊小紅一下子撲到我的懷裏,忘情地哭著。

恨!我恨死你了。

我抱住齊小紅,用手撫摸著她的頭發。

你要是還恨我,就咬我吧,我讓你咬到解恨為止。

齊小紅撲哧一聲笑了,我咬你幹嗎?你當我是狗呀。

她掙紮著想從我懷裏站起來,見我抱得太牢就不再動了。她把頭靠在我胸上,我聞到她身上好聞的香皂味。我從那花環上摘下朵蘭花插在了齊小紅的頭發上,齊小紅的臉好像黃昏裏的日頭紅彤彤的。我抬起頭看見屋子裏窗口有人影閃過,我笑了笑,低頭去親齊小紅的頭發,齊小紅像傻了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裏,緊緊抱著我。

小紅,媽把小時候的事都告訴我了,是我不好。

齊小紅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然後歎了口氣。

算了,命中注定,是我欠你的。杜澤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是怎樣對我的嗎?

知道呀,我和哥從小就對你好,天天給你摘果子、掏鳥蛋。

不對!

齊小紅從我的懷裏掙脫,她大聲地衝我喊著。

你對我最壞了,從來不理我,你從來都不給我笑臉。隻有你哥對我好,杜澤從小我就跟欠了你錢似的,你把我衣服上的花都給扯掉了,你連手都不願意跟我牽一下。

齊小紅往回跑著,跑到了屋門口,突然把身子轉了回來。她歪著頭衝著我笑,辮子在身後甩來甩去。山穀間的餘暉照亮了她的臉,我看見她劉海下的那道深深的疤痕。

杜澤,可是我喜歡你,從小就是喜歡你。喜歡得要命,到現在我也是隻喜歡你。

齊小紅跑進了屋子,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院子外麵。我低著頭扶著矮門,手不停地揉搓著那花瓣。花汁滲入我的指甲,一片暗紅。

在昏暗的柴房裏,一個孩子躺在柔柔的草垛上,抱著他心愛的貓說著悄悄話。我喜歡自言自語,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大黃呀,大黃。這個世界隻有你和我最好。沒有人喜歡我,隻有你最喜歡我。我總是讓哥哥和媽媽生氣,可是你從來不生我的氣。我覺得全村子沒有比你更漂亮的貓,沒有比你更懂事的貓了。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你要天天陪我在柴房玩呀。我又不能出去玩了,我今天又和小紅說話了,哥哥很生氣。他不讓我和小紅說話,不讓我和她拉手。齊小紅是他的,大黃你是我的,我隻有你了。對了,你說我聰明不聰明,我偷偷編了個小花籃放在小紅家的門口,沒有人知道是我放在那兒的。齊小紅一定會喜歡,她總是喜歡那些花,可是哥哥不會編,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啊,不能和你再說了。剛才外麵有人,我不知道是誰,如果是哥哥就糟了,我不想讓他知道你在這裏的。

我把雙手插在褲兜裏在村子裏慢慢地溜達,果然在走到家門口時,看見杜蘭站在院門口四下地張望著。見到我走過來,杜蘭離老遠就喊。

哥,你快回來呀,爸不行了。

我快走幾步進屋,屋子裏已經站滿了人。我擠進人群,老頭子已經死在了床上。他的臉漲成醬紫色,看得出他死得很痛苦,在床上掙紮了好一會兒。媽坐在床沿上不停地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