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給他喝完藥,他就開始難受。他折騰了好半天,大口喘氣也說不出哪難受。你們一來他就……

見我走進屋,本來鬧哄哄的屋子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我。我走到媽身邊摟住了媽的肩膀,媽靠著我小聲地哭著。

好啦,人都散了吧。他嫂你也不用難過了,明天村子裏派人幫你把喪事辦了。

村長說完就轉頭出了屋,走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想說什麼但沒有說。

很快人都離開了我家,看得出村人好像都不喜歡與我家走得太近。人走了以後,媽反倒停止了哭泣,一個人靜靜地收拾著屋子裏的東西。見我站在那兒,她轉頭衝我笑笑。

杜澤,你回屋吧,我沒事。一會兒給你做飯,餓了吧?

我搖了搖頭,媽便不再說話了。

吃過晚飯,媽出去找人商量造棺材的事,而杜蘭又趁著媽不在家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我走進了媽的屋子,屍體裹著白布被擺在坑的正中。屋子裏永遠有揮不去的臭味,我跳上床看著腳邊的屍體,一時想不到要幹什麼,隻是歪著頭看著它。百無聊賴我打開了炕上的櫃子,隻有幾件衣服,我胡亂地翻著。突然我看見有人到了我們家門口,便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門口。

是齊小紅。她站在我家門口來回猶豫著,我走出門喊了她一聲,她在門口站定了,卻不進來。見她這樣,我便走了出去。

幹嗎呢,怎麼不進來?

不了,聽說你爸走了?

嗯。我點了點頭,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不好吧,你不用守著嗎?

沒事,杜蘭在屋子裏呢。

我和齊小紅不聲不響地走著,她低著頭不時用手撫一下路邊的柳枝。天已經黑了,山裏沒有路燈,照路的隻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山裏的天好像很低,月光可以輕易把山路照亮,也照亮了齊小紅紅紅的臉。我看得出她剛剛洗過澡,臉上的紅暈有一半是因為熱的原因,她的頭發有上著淡淡的香皂味,她抱著雙肩是為了不讓自己的胸部跳得太厲害,她沒有戴胸罩。我歪過頭看她,她看著我的眼睛,仿佛才發現我在她身邊一樣,整個身子輕輕地一顫。

你怎麼了?

齊小紅似乎才從夢裏醒過來一樣,對我不停地搖著頭。沒怎麼,沒怎麼。

她停了一會兒才說,對了,你在車上借我的那部機器還放在我那呢,我今天來是還給你的。齊小紅的雙手在衣兜裏翻著,臉卻是更紅了。

我笑著對她說,是不是洗完澡換了衣服忘了拿?

齊小紅不好意思地衝我笑了笑,我抱住了她。開始齊小紅想把我推開,但是很快她的手就纏住了我。她的嘴裏有著好聞的牙膏味道,她的牙齒很整齊,舌尖不時小心地探入我的嘴裏。我們一邊擁吻著一邊往路邊的草垛子移動,齊小紅的鼻息越來越重,當我們倒在草垛上時,她已經緊緊閉上了雙眼。

草垛裏暖暖的,被曬了一天的幹草頭靠上去說不出的柔軟,齊小紅也軟軟地靠在我的胸前。她的額頭上滲出不少汗水,嘴微張著露出兩片可愛的兔牙。我把手探進了她的毛衣,我的手指劃過她的皮膚時她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可是當我想拿出我的手時,她卻一把將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胸前。

杜澤,你喜歡我嗎?

喜歡呀!

真的嗎?齊小紅睜開了又眼,盯著我的臉說,那你怎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呢?

我一直都喜歡你呀,小時候不知道怎麼對你說,長大了我就不會再錯過了,我喜歡你齊小紅。

齊小紅嗯了一聲,就緊緊抱住了我。過了好久她又問我,杜澤,你說我長得好看嗎?

好看,小紅長得最好看了。

聽完我這句話,小紅的身子突然抖了起來,她抖動得越來越厲害。我用雙手緊緊按住她的頭,兩個拇指扳住她的下巴,不讓她抖動。齊小紅的眼珠不住地上翻,她的嘴開始一張一合。她又犯病了,我沒有辦法,把她的頭按到了我的肩膀上,她一下子就咬住了我。我們倆就這樣在月光下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齊小紅停止了抽動。她靠著我的肩膀無聲地哭著,我開始感覺肩頭很痛,可能已經被她咬破了。我感覺很累,靠在草垛上一動也不想動。又過了一會兒齊小紅抬起頭看著我,她的眼光看上去很奇怪,我對她笑了笑,齊小紅突然猛地推開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枕著雙臂,抬起頭望著天空。天空上的月亮一動不動地照在我頭上,我一動不動地躺在月光下麵。隻有風從我的身邊吹過,把我的頭發吹亂。

想想出來也差不多很長時間了,我從草垛裏站起身子,就在我拍著身上的草屑時一個身影從我前麵躥了出來。我沒有理她,依然整理著我身上的衣服,杜蘭有些不高興了。哥,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呀。我笑著對她說,你哥沒有害怕的神經,走,回家吧。杜蘭拉著我的手往回走著,杜蘭一邊走一邊晃著我的手,哥,你剛才和齊小紅幹嗎呢?我轉過頭問她,杜蘭,我問過你剛才出來幹什麼了嗎?杜蘭歪過頭不理我。過了一會兒她又轉過頭,一臉的賊笑,嘿嘿,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什麼事。哦,你說什麼事?還不是男的女的在一起啃嘴睡覺的事。我一拍她腦袋,你個小孩子胡說什麼呢。杜蘭一臉的不服氣,我才沒胡說,我什麼都懂。你懂?你懂什麼?這次杜蘭沒有再說話,隻是嘿嘿地笑了。

回到家看到媽還沒有回來,杜蘭高興地打開電視。她坐在炕上跟著電視裏哼著歌,我看著她,杜蘭,你爸死了,你好像不怎麼難過?杜蘭白了我一眼,那不也是你爸嗎,也沒見你怎麼樣呀。我煩他,死了正好。我被杜蘭的話逗樂了,看她在認真地看電視,我就不再說什麼了,躺在炕上,我手摸著肩頭,鎖骨的上方已經齊小紅咬破了,高高腫起一圈,像個火山。

哥,哥,你看見大黃了嗎?

我又不是給你看貓的,貓丟了幹嗎找我,再說了那貓也是我的。哥推開我,我知道他一定知道大黃在哪。

哥,你把大黃還給我吧。以後有什麼東西我都不跟你搶了,哥你把大黃給我吧。

哼,本來就是我的。大黃也是我的,誰讓它不聽我的話。哥看著我冷笑,我握緊了拳頭卻不敢打他。

哥,你把大黃給我吧,你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你不讓我跟小紅說話我一句話都不跟她說了。

杜澤,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有逼你喲。哥把我拉過來,杜澤你把齊小紅衣服上的那朵布花給我搶來吧。

哥,那是齊小紅她媽給她做的新衣服,媽知道了會打我的。

那你去不去,你不想知道大黃在哪嗎?

夜晚突然驚醒,左手裏的東西緊緊紮著我的手心。是那朵絹花,上麵還帶著泥土的氣味,我的頭上滿是汗水,越是靠近原來越是痛苦。也許我不應該去想這些事情吧。媽的屋子還有燈光,我輕輕地跳下了地。透過簾子我看見了媽的身影,那樣的瘦小。媽一動不動地站在屋子裏,我想過去看看,但卻沒有動,我聽見從媽的屋子裏傳出細微的聲音,像哭像笑,很難分辨。算了,最近事情想得太多,我已經沒有多少精神去思考問題了。我重新回到床上,不一會兒又睡著了。

07

葬禮完全是按照當地的風俗辦的。村子裏人都聚到了山頂上的墳地,原來現在每家每戶的墳地早有歸屬,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隨便找個坑就埋的。老爸的坑就在杜鑫的墳旁邊,簡單的墓碑上刻著杜洪福的名字。媽和杜蘭穿著喪服,我沒有穿,媽也沒有問我穿不穿,她知道我是不會穿的。送葬的過程很是複雜,我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人群裏動靜。許多人都參加了葬禮,本來小村子裏家家多多少少都能拉上些關係。媽和蘭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兩個人都隻是低著頭,沒有哭泣,沒有歇斯底裏。相反村長的老婆還有那個三表姑倒成了葬禮的主角,一個人在墳前大哭不止,口口聲聲說好人沒好命,而另一個神婆又在墳前裝神弄鬼。兩個人的矛頭一個衝著媽,一個衝著我。村長依然悶著頭抽煙不說一句話,倒是小學校的那個張老師特意從人群裏走到我的身邊,他遞給我一枝煙,我擺擺手拒絕了。他便站在我身邊一個人抽了起來,我看見他的西服上衣的口袋裏別著我的鋼筆。

怎麼樣?沒見過吧。農村就是這樣,愚昧得不得了。

我笑了笑問他,張老師是本村人嗎?

嗯,我去年在縣裏的教師學院進修,現在已經算是大專文憑了。

哦。對了,杜蘭最近學習怎麼樣?

杜蘭呀,挺好的。這孩子挺用功,我也特別愛教她。

是嗎?不過這些天杜蘭在家裏倒是不怎麼學習,她晚上的時候總是愛惡心,有時還吐。她在學校怎麼樣,我怕她得了什麼病,想給她檢查檢查。

那個張老師的臉色果然一變,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麼。於是我不再理他,一個人走到了杜鑫的墳前,齊小紅已經站在那裏。她雙手插在褲兜裏,歪著頭若有所思。我走到她身邊,像她一樣把雙手插在上衣兜裏,歪著頭看她。過了一會兒,她笑了。

像做夢。

什麼?

像做夢,齊小紅又重複了一次,昨天晚上就好像在做夢。

是真的。我伸出手輕輕抱住了她。齊小紅連忙躲開,轉過頭看看另一邊的人群,看到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才重新站在我身邊,手指隔著衣服輕輕地在我手背上蹭著。她的臉紅紅的,鼻翼上泛著可愛的汗珠。

杜澤,我總是做著同樣的夢,夢裏就是抱著你,親你。你把我按在草垛裏、山路上,那時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長大以後是高是矮、是胖還是瘦。但我知道在夢裏抱我的那個男人就是你,一定是的。

淨做美夢。那夢裏麵我們倆人有沒有……呀?

齊小紅抬起頭,她的眼睛清澈見底,不帶一點瑕疵。不由得我躲開了她的眼。

杜澤,你給我的感覺和夢裏不一樣了。

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我一直以為那是個噩夢,那個夢總讓我很害怕。

為什麼?

因為每次夢的結尾你都會把我……

齊小紅的話沒有說完,葬禮卻結束了,人群開始散去。齊小紅連忙跑到了人群中,那個三表姑就是齊小紅的媽拉住了齊小紅好像訓斥了她幾句,齊小紅極不情願地甩開了她媽的手先跑下了山。不一會兒,山頂上隻剩下我和媽兩個人。我走到媽身邊,扶住了媽的肩膀,媽深深吸了一口氣。

總算熬出來了,他再不死,我就要死了。

媽抬起頭看著我,我們倆都笑了。

回到家裏,家裏已經擺上了不少大桌子,剛才送葬的人又全都聚集在了院子裏。中國人的傳統習俗,紅白事以後吃喝當然是少不了的。農村人不外乎就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我坐在一個角落裏看著他們,就像所有的壓抑的中國人一樣,這些農民喝過了酒後似乎全都換了個人。脫去平時的偽裝,大家好像全都在拚命展示自己真實的一麵。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村長的老婆。她倒是從始到終都是一個樣子,在酒桌上也是不停地指桑罵槐。這時媽端起一碗酒,拿到了她的麵前。

大姐,不管我以前做了什麼讓你不順心的事,今天都是我男人死葬。我就幹了這杯酒算是給你賠罪。

說完,媽看都沒有看村長老婆一眼,一口就喝光了碗裏的酒。然後把空碗一揚,看著村長老婆說。

大姐,這是給村長麵子,也是給我死去的男人麵子。不過,過了今天,我就誰的麵子也不看了。

媽猛地把手裏的碗摔在了地上,誰敢在人前背後胡說八道,你看我不撕爛她的那張破嘴。

媽說完便回頭去招呼其他人,留下村長老婆傻傻地坐在那,不知怎麼發作。那桌人都靜靜地看著村長老婆,王破嘴突然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剛要發飆,卻被趕過來的村長攔住了。村長二話沒說就給了他老婆一個大耳光,然後拉著她就回家了。可以看得出有很多等著看戲的人臉上都寫著失望。

到了晚上,村子裏的人都已經回了自己的家,剩下媽一個人在院子裏收拾東西。雖然家裏因為死了人顯得有些死氣沉沉,但可以看出來媽的動作很輕鬆。我想過去幫媽的忙,被媽推開了。我回到屋子裏發現杜蘭不在家,她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我想去找齊小紅,但想想還是沒有去。躺在坑上,慢慢地便睡著了。

醒來時發現四周黑黑的,我好不容易摸到了燈繩,打開了燈,卻沒有看到一個人。我走出院子,院子已經被媽收拾幹淨,可是媽卻已經不在家裏了。杜蘭也沒有回來,隻剩下我一個人。院子裏的角落裏傳出窸窣的聲音,好像是老鼠。我從門框的縫中找出那段被拽掉的電線,借著屋裏的燈光將線給接好,然後接上開關。院子裏長杆上的燈泡瞬間亮了起來。燈光下的院子瞬間變得寂靜起來,我站在燈光下看著自己的影子無所適從。突然從背後的黑暗裏有一雙手猛地推了我一下,我轉身就抓住了那個人的衣領。

杜蘭痛得喊出了聲:哥,痛!是我。

我放開了手,轉過身不再理她。杜蘭一臉委屈地站在我麵前。

哥,你怎麼了?這麼生氣呀,我跟你逗著玩呢。

我笑了笑,沒什麼的,被你嚇到了。

嗯,你滿頭大汗的,這次怎麼害怕了?要知道你這麼膽小,我就不嚇你了。

杜蘭說完就進了屋,隻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院子裏,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著,經過眉間的傷痕,如針刺一般疼痛。

哥,這是齊小紅衣服上的布花,給你。你得告訴我大黃在哪裏了吧?

還不夠。這個太容易了,齊小紅都沒有怎麼哭,你還得再幹一次。

哥,我真的不敢幹。

那你不想要大黃了嗎?你得把齊小紅弄得大哭才行。

可是我不能這麼幹,小紅要是摔傷了怎麼辦?

不會的,你隻要輕輕地在後麵推她一下就好了,我們逗她玩。

哥,為什麼我們要推她下山?

問這麼多幹嗎,要你做就做,你不做我就不告訴你大黃在哪裏。

哥,我有些害怕。

杜澤,你是不是喜歡齊小紅?

哥……

那就是了。

哥哥哼了兩聲,他突然猛地把我推倒在地。

杜澤,你這樣的壞孩子,齊小紅怎麼會喜歡你呢。記住你是我的,齊小紅也是我的,反正這一切都是我的。

我知道了,哥。我咬著嘴唇,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

杜澤,不用怕。不會有事的,不過如果你不做,我一定不會饒了你的。

……

08

媽回家時已經是深夜了,卻不睡覺還要收拾屋子。我走進媽的屋子,媽正把全新的被褥鋪在床上,我聽見媽在小聲哼著曲子。我坐在凳子上看著媽忙來忙去,媽突然停下手裏的活,用手摸了摸頭發。

杜明,你說媽媽這樣對不對?

什麼對不對?

村子裏的人都罵我,自己男人死了,連哭都不哭。

為什麼要哭。

是呀,自己根本哭不出來,和這個男人半輩子,沒過上什麼好日子,倒是成天被人說三道四。真的一點都哭不出來呀,站在那裏看著把他埋下去,就是一點哭不出來。

媽回過頭,眼裏的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媽的手垂在身邊,任憑著臉上的淚水落在身上、地上。

我還以為這輩子就這樣跟他耗下去了呢。早知道他死了,就跟扔了件破衣服一樣,我何必要等到今天呢。

媽,你不後悔嗎?

嫁給他?不後悔!後悔有什麼用。杜明,雖然你媽沒有讀過什麼書,但我也明白,我隻有這一輩子,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何況我這輩子還沒有過完呢。